安望海很清楚,日本人找自己,是为了东北的铁路权益。
光绪31年,也就是1905年,日俄战争后,日本从沙俄手中夺得中东铁路长春至旅顺的所有权,并且将该路段改名为南满洲铁路。
1913年,日本以支持袁世凯为为筹码,采取秘密换文形势,与当时的北洋政|府签订了《满蒙五路借款修筑预约办法大纲》,取得了四平至洮南、长春至洮南、开原至海龙的三路的借款权以及洮南至承德、吉林至海龙两路的优先贷款权。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该五路铁路除了四平至洮南如期完成外,其余四路都因袁世凯垮台而无法如期进行,随后他们泡制出了“满铁新五路”方案,准备通过对这五路的控制,加大对东北的掠夺和扩张。
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说服张作霖同意,可张作霖心中很清楚日本想做什么,如果同意了,就等于是压缩了自己的生存空间。
所以,日本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接触奉军代表的机会,以此试探奉军上下对张作霖的态度,收买不满张作霖者,以此达到威逼张作霖答应他们要求的目的。
安望海一脸笑容道:“原来池田先生是南满铁的人,我与南满铁的董事宇都宫元仁先生也是朋友。”
池田圭一有些诧异:“哦?是吗?”
安望海笑道:“是的,我在奉天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两次宇都宫元仁先生的酒会,我们是在酒会上认识的。”
池田圭一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曾在宇都宫元仁先生手下做过文书。”
安望海道:“是吗?那真是太巧了,也不知道宇都宫先生的腿疾是否好点了?”
池田圭一愣了下道:“我在多年前就离开了奉天,所以不知道宇都宫先生的近况如何。”
安望海故意问:“你走的时候,他的腿疾还是老样子吗?”
池田圭一顺口道:“老样子。”
安望海默默点头,一番对话下来,他知道,眼前这个日本人根本就不认识认识什么宇都宫元仁,其实他也不认识,只是偶然间从满铁的人口中听说过而已,知道有这么个所谓的中国通董事。
而他故意说自己是这位董事的朋友,一来是为了刻意提高自己的身份,因为奉军中的军官不是谁都可以参加满铁董事举办的酒会,二来他是想借以试探眼前这个日本人到底是个说得上话的人,还是说仅仅只是个跑腿带话的。
安望海不认识宇都宫元仁,对方的腿疾自然也是自己瞎编的,可池田圭一却做了那样的回忆,这说明,这个日本人根本不认识宇都宫元仁,其次,这个日本人也想借以抬高自己的地位,不让安望海轻视。
换言之,两人的开场白,都仅仅只是为了试探对方。
安望海也不说话了,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池田圭一。
池田圭一道:“叶先生,以这种方式请您来,主要是因为两件事,其一,是为李老板融资,其二,是为了东北的未来。”
安望海笑道:“我只是一名小小的特使,来甬城也只是为了一些小事,东北的未来不是我这种地位的人有能力去思考的,更不要说把控了。”
池田圭一却不接话,只是道:“我们先来商谈下李先生的事情吧,毕竟这事关李先生的身家性命。”
安望海道:“李老板遭遇火灾,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池田圭一道:“此事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是被人坑害的,但坑害他的人是谁,我们不得而知,也没那个能力查明,可如今因为火灾,他却要赔偿给英美两国的代表十五万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众所周知,西方列强在中华土地之上横行已久,我们同属亚洲,一脉相承,有些时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个日本人到底想说什么?安望海只是点头,也不作声。
池田圭一又道:“我们大日本帝国从明治维新起,不仅仅只是想让日本强大起来,也希望我们曾经的老师中国也恢复过去的强盛,中日联合起来,就可以建立一个真正强大的亚洲,不再被西方列强所欺压。”
安望海依然只是默默点头,他知道,这些只是开场白而已,这个池田圭一说了一通亚洲是一家的理论,生生将日本和中国连在一起,说白了,不就是为了之后铁路的事情做铺垫吗?想告诉自己,他们日本在东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中国好。
真他妈虚伪呀。安望海依然是满脸笑容,他决定玩一手欲擒故纵。
安望海道:“请问池田先生,您准备怎么帮助李老板呢?”
池田圭一道:“我相信李老板已经告诉您了,我们决定用保险的形势帮助他,但是前提是,叶先生要成为保证人,毕竟我们和李先生之间只是利益关系,而叶先生却不同。”
安望海笑道:“是吗?我有什么不同?”
池田圭一道:“我们将叶先生当做真正的朋友。”
安望海微微点头:“感谢池田先生对我的信任,我愿意做这个保证人,但最终如何决定还是要看李老板。”
池田圭一道:“那是当然。”
安望海立即道:“那么,我们来说说东北的未来吧。”
安望海忽然话题一转,让池田圭一都没反应过来。
池田圭一转身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盒子中装着码得整整齐齐的十根金条。
安望海问:“这是?”
池田圭一道:“见面礼。”
安望海道:“无功不受禄。”
池田圭一笑道:“我们知道叶先生是奉军特使,也知道叶先生在奉军中的地位,虽然叶先生曾经在郭将军的麾下任职参谋,但叶先生为人和智慧一直让我们钦佩不已,至于郭先生的事,我们深表遗憾。”
猫哭耗子,这群***虚伪得简直宁人发指。安望海在心中不断骂道。
安望海道:“那应该天意吧。”
池田圭一道:“郭将军误会了大日本帝国,我希望叶先生千万不要误会,如之前所说,我们日本只是想帮助中国重新走向强盛。”
安望海道:“池田先生,您这圈子绕得太大了,说来说去,也没说到正题之上。”
池田圭一尴尬一笑:“叶先生,我来找您,主要是为了满铁五路之事。”
果然。安望海心想,与我推测的完全一样,铺垫了那么多虚伪的话,最终还是为了铁路。
安望海的目光故意落在金条上:“我明白池田先生的意思,您是希望大帅答应你们继续修筑未完成的满铁五路,对吧?”
池田圭一道:“叶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而且,据我们所知,叶先生您不是汉人,而是满人,对吗?”
安望海拿起金条:“是的,这有什么关系吗?”
池田圭一道:“满洲自古以来都是满人的土地……”
安望海直接打断池田圭一的话:“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这十六个字,池田先生应该知道吧?”
池田圭一道:“当然,这是孙中山说的。”
安望海又道:“甲午年间,爆发那场中日战争的时候,在你们日本有个叫宗方小太郎的人曾经写过一篇名为《开诚忠告十八省之豪杰》的……檄文,池田先生知道什么叫檄文吧?”
池田圭一此时无比尴尬:“知道,但……”
安望海放下金条:“在那篇檄文中,他开篇写到——满清氏元塞外之一蛮族,既非受命之德,又无功于中国,乘朱明之衰运,暴力劫夺,伪定一时,机变百出,巧操天下。当时豪杰武力不敌,吞恨抱愤以至今日。”
池田圭一尴尬不已,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安望海笑道:“这里面的意思也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对吧?这其中鞑虏的意思,指的就是满人,就是我,对吧?”
池田圭一道:“我们日本与中国实际上同文同种,但是我们也清楚知道,满洲实际上为满人的土地,过去满人占据了中原,就算满清不复存在,汉人也不应该占据满洲之地,所以……”
安望海拿起一块金条轻轻敲打着:“所以,从很早开始,你们日本人就利用咱们中国从清朝初期开始的满汉两族的矛盾,来达到分化我们的目的。甲午战争服打完之后,你们让我们割让台湾、澎湖、辽东……那时候响亮的口号,不过是让我们误以为你们在帮助我们,实则与虎谋皮。”
池田圭一再一次落入安望海的语言陷阱:“不不不,不是你们,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不一样。”
安望海问:“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什么意思?”
池田圭一道:“你是满人,他们是汉人。”
安望海手中的金条落在船舱地上,他坐正道:“池田先生,不知道什么叫中华民族吧?我是满人的确没错,但是,满人也好、汉人也罢,以及在华夏土地上的所有民族,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中华民族,也有一个骄傲的称呼——中国人!”
池田圭一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说来说去,安望海竟然会做了这样的总结。
安望海起身道:“池田先生,家父曾经告诫过我,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我是什么民族,无论我长着什么模样,无论我有着什么不同的饮食习惯,无论我有着什么样的信仰,我和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我们是一家人,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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