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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一身儿樱红色绣春衫的小女娃就这么站在少年的腿边。
稍稍仰头,一双大眼睛静静瞅着少年。
江妙生得比普通女娃瘦小些,陆琉又比一般少年颀长些,目下江妙的小脑袋,堪堪到陆琉的大腿边。江妙的三个哥哥,也算是高大挺拔的,上辈子成年之后,可要比同龄男子高出许多,可陆琉这双大长腿,亦是相当可观。
孤松独立,玉山将崩,说的就是这等姿容。
江妙见陆琉在认真挑选,倒是安静站着等他。之后见他选了一把琥珀镶红宝石绒鞘匕首。匕首约莫七八寸,做得虽不如江妙手中的这把精美,也算是小巧细致,适合姑娘家。
陆琉低头,没说话,只将便匕首递给她。
江妙抬手接过,欲拔|出|来瞧瞧,一旁的江承谚立马跑了过来。
他将匕首拿走,紧紧攥在手里,表情凝重道:“这个太危险了,妙妙,你可不许玩儿。”这等利器,他怎么能让娇弱年幼的妹妹碰呢?说罢又侧头看着陆琉,拧眉道,“妙妙才六岁,你怎么能给她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呢?”
江承谚的语气满是责备。上回在宣王府,这位宣世子陆琉将她宝贝妹妹带走,江承谚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如今又瞧着他这般,江承谚越发是气恼——若非他的身份摆在那儿,他还以为是拐子呢!
江承谚将两把匕首重重的搁在了柜台前,以作示威,然后才拉起自家妹妹的手,絮絮叨叨念道:“娘不是教过你吗?不许和陌生人说话。妙妙我告诉你,咱们这望城拐子可多了,以后要乖一点,知道吗?”
江妙眨了眨眼,晓得三哥这话专程是说给陆琉听的,遂忍不住瞧了瞧陆琉的脸色,见他一张俊脸丝毫没有表情,也不晓得有没有生气。江妙不想惹得他不快,上辈子她就听闻,陆琉是个记仇的,曾在朝堂上弹劾过他的大臣,统统都没有好下场。
江妙赶忙捏了捏三哥的手,岔开话题道:“三哥你选好剑了吗?”
江承谚摇摇头,面容有些不快:“不选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家吧。”
“好。”江妙道。
回家也行,只要不再说下去就成了。
陆何一直跟在自家世子爷身后,瞧着这镇国公府三公子,竟把世子说成是拐子,倒是新鲜。今儿世子可是难得这么热心肠呐。
陆何看向陆琉,忙问道:“世子,九公主和十一皇子的生辰礼物,你看这个成吗?”说着,陆何将挑选好的小斧头和小弹弓递了上来。
小斧头是送给九公主陆毓秀的,而这把小弹弓,则是给十一皇子陆子恒准备的。
陆琉微微颔首,仿佛对此事并不上心。可陆何却知,世子爷同九公主、十一皇子的关系不一般。至少比府上那两个庶兄好多了。
江承谚则牵着妹妹的手往外走。
江妙迈着小短腿跟着江承谚,走到门槛的时候,她正欲迈腿,江承谚早就弯腰将双手横在她的胳肢窝下,轻轻松松将她提了出去。
江妙冲着江承谚笑了笑,而后听着陆何的话,倒是转过头又看了一眼。
这陆何口中的九公主和十一皇子,正是日后的明河长公主和景惠帝。九公主和十一皇子是一对龙凤胎,出生时辰相差不过一刻钟,模样自然长得极像。九公主出生早些,自小就护着弟弟,后来十一皇子登基,他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其一就是这位皇姐,其二便是陆琉。
十一皇子心性单纯,若非有这二人护着,怕是很难坐稳皇位。
不过,陆琉日后这么努力扶持这位小皇帝,如今多有来往,倒也是一件极正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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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氏领着三个儿子和一个闺女,连着数日对江正懋不理不睬,这架势,俨然是杠上了。
江正懋收拾仨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可这阵营中,有了妻子和闺女,那他可是毫无招架之力。
这日饭桌上一片安静,江正懋看着捧着瓷碗吃饭的闺女,这才夹了一块红烧肉,柔声道:“妙妙多吃点。”
江妙一双大眼睛瞅了瞅乔氏,而后点头:“谢谢爹爹。”江妙原先是不爱吃油腻的肉类的,可上回尝过这红烧肉之后,觉得肥而不腻,酥软可口,一口咬下去,香溢满腮,嘴里那浓香的油汁,任它恣意蔓延,别提有多满足了。
江妙慢慢的吃着,想着今日要同爹爹商量的事儿,待用完膳之后,倒是没和乔氏一道回屋。
乔氏总不好拦着女儿和她爹爹亲近,也就没说什么,只自顾自走了。
江正懋倒是惊喜,一把将女儿提到了腿上,捏捏她白嫩的小脸蛋,喜上眉梢道:“还是妙妙心疼爹爹。”
江妙摇摇头,小脸蛋一本正经道:“女儿是有事儿要和爹爹商量。”
江正懋倒是稀奇,这个一个小豆丁般的闺女,能有什么正经事儿。江正懋晓得女儿开朗活泼了许多,想着怕是念叨着去哪里玩儿,便说道:“出门的事儿,得问过你娘亲才成。”这个节骨眼儿上,江正懋可不敢再做什么惹妻子生气的事情。
江妙说不是,而后才将自己的主意仔仔细细的和爹爹说了:“……爹爹,陈姐姐那边,女儿已经说好了。就看您了。”
江正懋也是一怔。先前他决定草率,泰半是因为对儿子逃避责任的行为太失望,可这些比起妻儿的疏远,他倒是后悔了。他知妻子的脾气,正欲想法子解决,未料他这闺女,比他快了一步。江正懋听着女儿的主意,眉目柔和的点点头:“好,爹爹这就去做。”
江妙眉眼弯弯,抬手亲昵的摸了摸自家爹爹的脸。
不过五日,陈五爷亲自上门来了。
提的却是取消婚约之事。
乔氏和江正懋一同出去见客,瞧着陈五爷略带歉意的表情,倒是愣了愣。上回蔡氏一听女儿能嫁到镇国公府,那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舍得退了这门亲事的。可是陈五爷惧怕蔡氏,断断不可能背着妻子来镇国公府的,那么,就是蔡氏也同意取消亲事的意思。
乔氏柳眉微蹙,侧过头看了看数日不曾亲近的夫君。虽然此刻江正懋面色如常,可她终究是他的妻子,哪里会看不出他的如释重负?待夫妻二人客客气气送走了陈五爷,乔氏才问道:“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想要取消亲事。
这还是数日来,妻子头一次主动同他说话。江正懋面色温和,伸手去握乔氏的手。乔氏挣脱,气恼道:“好好说话,不许动手动脚。”
妻令如山。江正懋不敢再乱动,只摁着妻子的肩头让她坐了下来,然后解释了一番。
自那日江承谚和江妙去陈府看望了陈凝芷后,晚上陈凝芷就开始生病,还胡言乱语。蔡氏请了大夫,大夫却说小姑娘脉象正常,诊断不出什么来。可连着三日,陈凝芷的病情非但没有好,反而严重了起来。蔡氏生怕女儿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请了法华寺的大师。大师问了陈凝芷最近发生的事情,当听到同镇国公府的三公子定亲的消息,才合了二人的八字,却是天生相冲,相生相克,不宜皆为夫妻。蔡氏哪里相信这等鬼话,可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加上陈五爷在一旁劝说,犹豫了整整一日,才忍痛点头,让陈五爷来镇国公府取消亲事。
乔氏细细听着,眼眸一亮,道:“这是爷派人做的?”
江正懋做事素来光明磊落,也是头一回使这等伎俩,他冲着乔氏无奈笑笑。好在法华寺的大师同他有些交情,他可是拉下脸劝了半天,才劝动了人,外加他珍藏多年的雪峰茶,可是下了血本了。
江正懋瞧着妻子的面色好了一些,这才将人搂住,道:“阿琬,这事的确是为夫有欠妥当,如今事情揭过去了,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乔氏心里自然欢喜,可一想到先前自家夫君这般轻易的决定了儿子的亲事,忍不住就发怒。
她鼻尖酸涩,红着眼眶道:“你可知道,若是日后谚哥儿娶了陈九,谚哥儿过得不幸福,妾身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江正懋忙认错。
乔氏觉得还不够,继续道:“那夫君得答应妾身,日后几个孩子的亲事,由他们自己做主。”
皆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哪有孩子们自己做主的?江正懋不是那种轻易许下承诺之人,答应了妻子,就一定要做到。他虽想哄妻子开心,可这会儿并未急着点头答应,而是斟酌了一会儿,才认真道:“许哥儿和谚哥儿的亲事,我可以不管,但是让哥儿不成。”
江承让是长房嫡子,日后偌大的镇国公府,是要交给他的。他的亲事,不单单是他个人的事情。
乔氏虽然护着儿子,却也明白,这件事情就算夫君答应了,上头的公公婆婆,也不会答应的。乔氏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至少其他两个儿子的亲事,算是不用担心了。她点头说好,而后又道:“妙妙也是。日后妙妙若是有心仪的男子,只要品行端良,值得托付,夫君也不得反对。”
江正懋犹豫一番,点了头。
乔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从袖中拿出帕子擦眼泪。
江正懋将帕子拿了过来,温柔的擦了擦妻子的眼泪,见她要起身,这才拉住她的衣袖,巴巴的抬眼:“阿琬……”
乔氏淡淡道:“妾身去看看妙妙。”
总归不能和闺女争宠,江正懋大度的松了手,耷拉着俊脸,像极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大狗。
走到门口,乔氏才道:“妾身再陪妙妙三日。”
话落,江正懋目光一滞,足足呆了半晌。抬头的时候,乔氏已经出去了,却还是笑着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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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氏进了闺女的锦绣坞,便见院子里,穿着一身浅粉色齐胸襦裙的闺女在荡秋千。
以前闺女总是闷闷的待在屋子里,怎么都不肯出去玩儿,如今倒是好了。乔氏眉眼舒缓,望着闺女粉扑扑的小脸蛋,走了过去,同她一道坐在秋千上。
这秋千,是江正懋亲自给女儿搭建的。上头涂得是朱红金漆,绘着各式各样的小动物,活灵活现的,还系着五颜六色的丝绦,迎风飞舞。
江妙知晓今日陈五爷来了镇国公府,且瞧着自家娘亲的脸色,估摸着三哥的事情应当是解决了,便乖乖喊了一声“娘”。
乔氏精致的脸蛋满是笑容,白皙玉手温柔的摸了摸女儿的花苞髻,说道:“下个月是十一皇子和九公主的生辰,娘收到了帖子,妙妙要陪娘一起去吗?”宫中各式各样的寿宴庆宴,乔氏每年都要去好几回,可江妙身子弱不喜出门,乔氏也就没让她去。如今女儿活泼了,便想带着她到处走走,才有此一问。
重来一世,江妙自然不愿在固步自封,只生活在小小的镇国公府,被爹娘哥哥们保护着,遂点头道:“好啊,女儿想去。”
乔氏笑笑,把女儿抱到了怀里。
她低头看着女儿乌溜溜的大眼睛,说道:“妙妙,你爹爹已经答应,日后你的夫君你自个儿选。”她捏着女儿白皙娇嫩的小脸蛋,笑道,“……可得擦亮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