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食肆后舍,殷温娇的肉身安置在徐米露的床榻上,神情平静的仿若只是睡熟了,身穿僧袍的净坛使者立在院子里,脸上的惊愕迟迟没有消散。
他显然被徐米露带回来的消息惊到了,整个人立在院子里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拍了拍肚皮“呱呱”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哟哟,这当真是稀奇,竟然有人要给师父做亲爹哩……咳咳咳,殷娘娘乃是佛母,身上有大功德在身,所过之处百鬼皆伏,若是有那不长眼的恶鬼上门,也只能被佛光烧个干净。
咳咳,咳咳,俺老猪倒是听说那地府有四方尊神,八方鬼王,这北方鬼王拜见师父之时曾见过殷娘娘一眼,况且他生的面如冠玉,斯文有礼,并非夜叉鬼脸,只怕是什么恶鬼顶了北方鬼王的名儿,在外头招摇撞骗,这才冲撞了殷娘娘哩!”
徐米露一听殷温娇不会有事,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赶紧道:
“师叔,胡老丈见着的殷姐姐是晕过去的,想来是那恶鬼使了什么阴招才拐走了姐姐,眼下最要紧的是速速寻回殷姐姐才好。”
净坛使者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又隐匿起来,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哩!我听你说那恶鬼自称是‘北方鬼王’,可他又使的是那无常鬼用的勾魂链,需知勾魂的黑白无常虽然只是个勾魂使者,可他们手里的勾魂链那是地府法器,上头附着阴司的法力——只怕这还牵扯到另一桩官司哩!”
一群人听的云里雾里,徐米露却听明白了。
这勾魂链相当于阴间公务员的“配枪”,现在却随随便便出现在一个不知名恶鬼的手里,只怕里头还有些放不上台面的猫腻。
况且救人容易,寻人难,这一群恶鬼都不知道抬着殷温娇去了哪里,地府广袤,只怕他们找到殷温娇,那边堂都拜完了。
——虽然恶鬼伤不到殷温娇,但徐米露怕殷温娇醒了以后被吓着。
徐米露当机立断:
“既然牵扯到阴间官司,那就把地府的人也叫上来一起寻人,这一来原本就是他们失职,让一群恶鬼逃出地府入了长安,二来他们对地府知之甚广,总比我们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好,这第三人多力量大,殷姐姐见不得那些恶鬼,只怕心里不知道多害怕。”
“师父半月前便去往灵山参加法会,眼下只怕是已经入定,寻不着他老人家,殷娘娘长生不死,肉身不腐,必会有妖魔鬼怪想要占殷娘娘这具肉身,俺在这里替殷娘娘护法,你等速速下黄泉入地府,去寻那恶鬼踪迹,务必要将娘娘迎回来。”
净坛使者笑了笑,憨厚的眉目里很有几分慈祥:
“你这小娃娃果真是机灵似鬼,前几日猴哥还说要寻个日子叫你历练一番,如今便是缘分已到,你们这就启程去罢!”
“师叔,黄泉在哪里,我要怎么去——”
徐米露的话还没说完,净坛使者便隔空对着她的脑袋轻轻一点。
她立刻便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起来,一团一团的灰蒙蒙雾气从地底涌了出来,将她团团包裹住。
那些雾气如幻似真,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任何重量,雾气越来越厚重,净坛使者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小院紫藤花盛放的景象逐渐扭曲起来,忽然一阵凌厉如刀的阴风吹过,她下意识用手遮住了脸。
“呜呜呜呜……”
“呜——呜——”
“呜呜……呜呜——”
徐米露似乎陷入了一片没有尽头的幻境,耳边传来阵阵如泣如诉的呜咽鬼哭,朦朦胧胧似乎听得不真,眼睛上也像是蒙了一层白纱,看什么都不真切,鼻翼中能嗅到潮湿的水汽以及湿漉漉的泥土味……
再度回过神,她已经站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漫漫长路上了:
这条路两侧种满了大片大片的小椿树,每一棵树上都结满了果子,然而路上风这样大,树叶也是纹丝不动——就像关在真空里的塑料假树一样。
沿着路往远看,能隐隐约约看见道路尽头有一座黑色的城池,无数耸动的人影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城池汇集。
“这便是黄泉路哩!俺从前只听说过,却不想今日竟然亲眼见着了!”
墨玄看见这样的场景忍不住感叹一句,他身边的沉香也点了点头:
“怪道师姐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竟是在书上瞧不见的哩。”
“???”
徐米露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两人,忍不住惊愕道:“你们俩怎么也下来了?!”
“徐娘子,俺自然是担心你的安危,听闻这地府规矩森严,你一人前往小妖可不放心哩,若是遇上一二个不长眼睛的恶鬼,俺一口吞了便是。”
墨玄满脸真诚,但却被一旁的沉香无情地拆了台:
“师叔把我二人踹下来的,说好叫师姐多两个帮手,师叔还说,地府之人不喜见生人,若是叫恶鬼知晓生人入了地府,便会将师姐生吞活剥了来,师姐,我保护你。”
墨玄恨不得把沉香嘴堵住。
徐米露想了想道:
“那就先去寻黑白无常,往日里他们送来食肆里光顾,想来是有些面子情的,也好问问那什么‘北方鬼王’的来历,你们两个跟紧我,地府我可没来过,切记别跟丢了。”
墨玄与沉香对视一眼,皆听话地点了点头。
……
……
这条路两边修了两条汉白玉扶栏,石雕上还刻着“黄泉路”三个大字,又有刻出来的莲花浮雕图案,每隔一段距离,栏杆上就挂着一只白纸灯笼,只是里头的烛火竟然不是温暖的红色,而是闪着阴测测的绿光,灯笼上还用黑墨写着一串大字:
“黄、泉、路、上、莫、回、头,奈、何、桥、前、叹、奈、何。”
无数人影在这条路上晃动,只是怎么也看不清楚他们的样貌,身穿黑白双色衣裳的黑白无常手持哭丧棒,拽着铁链从路上飘过,时不时还能听到阵阵奇怪的低语:
“叽里咕噜……格叽格叽……格叽格叽……”
“叽叽叽叽……叽里咕噜……”
“格叽格叽……格叽格叽……”
这条路上的“人”说话,听上去就像用十倍速播放的变声音频,徐米露勉强分辨了一下才能听清楚它们在说什么。
“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听闻赏善司判官魏相爷家的小娘子出嫁,凡是前去讨杯酒水的,那都能得一席位哩!”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这回北方鬼王好大的排场,不止请了那善烹调的厨子做席间,肥鸭肥鸡,香烛蜡烛管够,就连抬轿子的小鬼都得了极厚的一沓子钱哩!”
“嗬!果然好生气派!听说这出嫁的小姐乃是魏相收养的孤魂野鬼,这小姐生的是花容月貌,琼鼻朱口,嘿嘿嘿,也不知咱们哥几个何时能娶上这样的美人儿为妻啊!”
赏善司的魏判官?
那不是魏膺他亲阿翁魏征吗?!
难道今日有两个北方鬼王成亲,同时有两个新娘子不成??
徐米露狠狠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