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萧瑟,突然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袭来。
漱玉赶紧一个转身把周蔷护在怀里,只一会,肩头就湿漉漉的。
“好了,魏家这样的人家不待也罢,你随我回家。”
周蔷哭了一通情绪也稳定了一些,她把那封休书小心地折好收了起来,双眼红肿:“我是罪人之女,不吉利!”
漱玉却揽过她的肩膀:“胡说八道,你长得美丽动人,我觉得吉利得很。”
娘家覆灭,又被婆家休,周蔷那一瞬间感觉自己被世人所弃,可是有一双手在她要沉溺深渊时,紧紧地拉着她。嫁妆被吞,家宅被封,她已无处可去,只能跟着漱玉走。
京都的夜晚依旧繁华热闹,白日的事情只流转在茶余饭后,有人嗤笑,有人怒骂,有人哀戚,人生如蝼蚁,今日的看客,说不定就是明日的主角,世间沉浮,谁又说得准呢。
回到府学巷后,周蔷没有胃口,只随意吃了点清粥就洗漱睡下了。
白日谢氏没有去午门,但是消息还是听说了,此时有些惶恐:“真的阖族都斩头了?”
漱玉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以后不要说这件事了,我与周家的亲事虽然没有成,但是周柏霖帮衬了我许多,我也答应了他会照顾好周蔷,你以后就把她当成家里人。”
谢氏叹了一口气:“这丫头也是命不好,她那婆家真不是人。”
“要我说,离了魏家好的很,总好过留下被他们搓磨,到时候关在内宅里,就算我想帮也是不上劲。”
“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往后她怎么办?”女子被休,往后说婆家都是难事。
漱玉却笑着说:“难不成女子非要成亲,等爹爹来了,我们就去巫溪县,好日子在后头呢。”
提起王朗,谢氏又开始愁:“你爹爹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这心啊,总是有块石头。”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接下来几日,京都都异常宁静。
经过几日的休整,周蔷情绪好了不少,她不愿呆在家里,就日日随长青去医馆里帮忙,日子一旦忙碌起来,也就没空去胡思乱想了。
漱玉却如百爪挠心一般,坐立不安。那日周家众人人头落地,的确是刺激到她了,万一跪在刑台上的是谢家和郭檠,她无法保证自己还会如此冷静镇定。
思索了好几日,她只能又去找徐浥青。
两个人约在一间茶楼见面。
这段日子,徐浥青也一直在奔走,但是这桩案子是尤桦负责,大理寺犹如铁桶一般,他的手根本伸不进去,他也憔悴了不少,穿一身灰色的圆领长袍,面容清瘦:“只打听到谢大人现在也被关在了大理寺。”
“还是不能进去探望吗?”
“嗯。”徐浥青已经试着上下打点了,但是连银子都送不出去。
漱玉捏着茶杯,犹豫再三才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徐浥青微微倾身:“什么办法?”
“太子殿下!”漱玉缓缓吐出四个字。
徐浥青恍然大悟,要说这天下,萧霆最宠爱的人是谁,那就是非蒙夜酆所属,谢家和郭檠虽然牵连其中,但也有转圜的余地,如果蒙夜酆能帮着从中斡旋,说不定会有转机。
当初在岭南,蒙夜酆也和郭檠同行了一路,多多少少也应该有些交情。其中还有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算计,蒙夜酆曾经爱慕过自己,她也在赌这点情分能不能撬动他,让他从中帮忙。
个中纠葛,徐浥青自然知晓,他甚至怀疑,周衡宇弑君之事是禁中设的一个圈套,就是为了惩罚周家当初和秦艽订亲。这样想着,他后背不禁有些发凉,这一切都太像一个圈套了,一步一步引诱猎物进入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然后她再也挣脱不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场大雨中自己回头看去,她跪在殿中,犹如被一张巨口吞入腹中。
啪嗒!徐浥青手中的茶杯竟然不小心掉落了。
漱玉不解:“可是有何不适?”
或许是出于私心,徐浥青换了另外一条思路:“也许可以走走长公主的路子,谢大人一直是长公主的随行大夫,而且听说长公主的头疾也是谢大人治好的。”
漱玉却十分为难,她深刻地感觉到长公主对她的不喜爱,此时求上门只怕会吃闭门羹,但是为了谢家和郭檠,她也只能一试:“好!”
......
四月十六日,长公主在府中举办宴席,招待镇国将军家的女眷。
离太子大婚还只有一月有余,长公主悄悄让人把蒙夜酆请了出来:“你见了唐棠那丫头就知道外间的传言不可信。”
蒙夜酆这些日子一直埋头苦读,整日被大些大学士拘着,偶尔还要听六部的尚书讲课,每日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今日还是长公主来请,他才能休一日,只是就算出了东宫,他脸上也没有丝毫喜色。
长公主见他这副模样就有些担心:“你也别怪你阿兄,他也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才如此严厉。”
蒙夜酆刚开始的确适应不了,但是这么久也习惯了:“我没有怪他,也是我当初答应他的。”
长公主这才满意地点头:“你们兄弟不生嫌隙就好。要我说,王家那丫头你也别惦记了,王家以前虽是望族,但从他父亲这一辈起就开始没落了,家中的教养自然不比以前。前些日子竟然跑去逛香象馆,别人不知道,哪里能瞒得了我。”
提起那个人,蒙夜酆的心还是微微有些颤抖,他半倚在矮榻上,端一杯果酒往嘴里送:“逛香象馆怎么了?我还逛天香楼呢。”
长公主轻斥一声:“女子哪里能同男子相提并论?”
“阿姐的意思是女子就该比男子低人一等?”蒙夜酆喝完酒之后,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酒杯:“我怕倒觉得我母亲比大多数男子都强。”
长公主被噎得说不了话,有些懊恼地在他身上拍了拍:“你见了唐棠那丫头就知道了,她长得花颜月貌,最重要的是气度,她这样的女子才当得起太子妃之位,以后才能统领后宫。”
蒙夜酆对此嗤之以鼻:“阿姐也不必在这里劝我,当初秦艽是给了我机会的,是我放弃的。既然我选择了,一切都是我该受的。唐棠是朝廷给我选的太子妃,也是我该受的,我省的。”
“什么叫该受的?”长公主恨铁不成钢:“要我说,唐棠比王家那个女儿强百倍万倍,你现在还小,不会识人,以后就知道了。”
蒙夜酆懒得再说,起身就要离开。
长公主却一把按住他:“说了今天让你见唐棠的,你哪里都别去。”
这时外面通传镇国将军府的女眷到了,长公主让人在矮榻前立了一块屏风,自己亲自去迎唐家的女眷。
看到长公主亲迎,唐夫人感激涕零:“长公主折煞臣妇了。”
长公主却携起她的手来,冲旁边的唐棠笑着点了点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唐棠今日显得更加的美艳动人啊,就是我这个老婆子都喜欢得不行啊。”
唐棠亲昵地上前挽着长公主的胳膊:“长公主哪里就老了,和我站在一起,别人只当是我的姐姐。”
唐棠今日穿一袭鲜红的纱裙,轻薄的纱裙被风一吹,偏偏飞扬,飘飘若仙。她戴了一副金色牡丹的头面,妆容精致,更衬得她皮肤似雪。
“唐棠这小嘴就是甜,好了,先进去吧,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冻奶,给你们消消暑。”长公主携着唐夫人的手往里走。
进屋落座之后,女眷们用了冻奶之后发现长公主和蔼可亲,就没有之前那么拘谨了。
唐棠倒是乖觉,亲昵地坐在长公主的脚踏边踢她捏腿,听着长公主与大家说着闲话,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周蔷被你休之事。
唐夫人不禁感叹道:“那魏夫人是做姨母的,自己的儿子如此折辱外甥女,竟然也不拦着一些。”
“哎,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自古都是如此。”
唐棠却一脸天真地说:“三伯母说的可不对,要我说,大难临头,夫妻更应该齐心协力,如果只顾自己,家业不就散了吗?那样的家族又谈何兴盛。”
唐三夫人笑着伸出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她:“长公主您瞧,就这丫头实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有情有义的。”
长公主满意地摸了摸唐棠的头顶:“唐棠有赤子之心,以后你和稷儿成亲之后,这天下就是你们的家,只有你们父亲同心,天下才能安定,百姓才能富足。”
“棠儿谨记长公主教诲。”唐棠一脸天真浪漫。
一屋子人,宾主尽欢,说了好一会闲话,突然有宫婢上前禀告:“长公主,国医有要事求见!”
周家的事情算是落幕了,谢家的案子还悬而未决,听到国医来了,众人都是心领神会,这国医与谢家还有这断不了的关系,今日登门恐怕就是为了此事。
听到是她来了,长公主脸色顿时黑了:“不见!”
那宫婢就要去传话,屏风后面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为何不见?”
众人寻着声音瞧去,只见一身着五爪坐龙白蟒袍,头戴戴着洁白簪缨王帽,系着碧玉红鞓带,脚踩祥云长靴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众人大惊,当今能穿蟒袍的唯有太子殿下一人。
镇国将军府女眷纷纷跪地:“拜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