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太和城四季如春,满城鲜花盛开,姹紫嫣红。
席幕这次南下,除了巡视南诏各地,就是护送大长公主的灵柩回京都。上次南诏生乱,叛军把大长公主的棺椁悬挂在城墙之上,席幕得了圣旨攻城、屠城,大长公主尸身受辱,后来由净宁寺的大和尚主持收殓,如今大长公主的棺椁正陈放在净宁寺的大雄宝殿之上。
大长公主的封号是南诏生乱之后萧霆下旨封的,意在大长公主不再是南诏的王妃,与南诏再无干系。
席幕在南诏巡视了一趟,又回到了太和城,虽然有盔甲的遮蔽,还是能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此时,她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山顶眉头紧锁。
陛下下旨灭佛,大齐各处的寺庙被拆,僧人被驱,如今整个南诏境内也就留了净宁寺这么一座寺庙,它能幸存,完全是因为大长公主的棺椁陈放在寺中。
这时,苏瑾脚步匆匆地跑了上来,从怀里拿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饼:“饿了吧,赶紧先垫一垫,我刚逛集市,发现太和城中这种五福饼很抢手,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抢到的。”
这一路,席幕四处巡视,苏瑾跟在后面追,好不容易追上了,知道她怀了孩子,更是寸步不离,每日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自从怀孕之后,席幕的确容易饿,也没有推辞,拿出饼就咬了一口:“我们也不在太和城久留,明日就上山请大长公主的棺椁。”
苏瑾却一脸忧虑:“山路陡峭,你有孕在身,要不就让手下人去吧。”
“那怎么行?我是他们的元帅,怎可因为山路陡峭就退缩,手下那群兵该怎么看我。”席幕大口吃着饼,突然胃中一阵翻涌,她哇地就吐了出来,把饼往苏瑾怀里一塞:“这饼怎么有股怪味。”
苏瑾赶紧从包袱里拿出水囊递了过去:“来,你先喝点水。”
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席幕才缓过神了,怀孕真的比行军打仗还辛苦,她接过水囊咕咕地灌了大半的水才好了一些。
见她面色恢复了些,苏瑾才疑惑地咬了一下饼,边吃边说:“真的有怪味吗?”
越吃,他眉头皱得越厉害:“这味道怎么有些熟悉。”
他一边吃一边思索,突然一扬眉:“这是薲草做的饼,你记不记得,在鸡鸣山,秦艽用来给大家治病的薲草。”
席幕当然知道,仔细回味了一下,似乎真的是那个味道:“没想到这里也有薲草啊。”
苏瑾点了点头,三下两下就把饼吃完了。
此刻,太阳西沉,起风了。
苏瑾赶忙就要去扶席幕:“好了,先回衙署歇息吧,今日又是急行军了一整日。”
“已经入秋了,往北走就冷了,路上如果遇到大雪封路,恐有波折。”席幕避开了苏瑾伸过来的手,她才不会做娇滴滴的女子状,她是大齐的兵马元帅,就算有孕在身也身手矫捷。
因为明日要上山请大长公主的棺椁,今夜大家早早就歇下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张饼的缘故,席幕一夜都睡得不安稳,要么是吐,要么是起夜,折腾到半夜才睡了个把时辰天就亮了。
天一亮,席幕就要起身,苏瑾愁眉苦脸地去拿她的铠甲,忧心忡忡:“要不,你还是留在衙署吧。”
席幕摇了摇头:“不行。大长公主为国受辱,我代陛下前来,理应尽忠尽心,否则这里的事情传到京都,那些言官们恐怕又要参我一本了。”
苏瑾披头散发,他一晚上忙着端茶送水基本上没睡,可是自己的媳妇是兵马大元帅,万一真的被言官参,他也会心疼的,只能忍着心疼给她更衣。
他的目光在扫到她的亵裤的时候一惊:“席幕!”
席幕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亵裤上已经红了一片。
苏瑾双腿一软,扑通直接跪在了地上。
席幕一时也没有了主意,脸色苍白地立在远处。
苏瑾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了,双眼通红:“你赶紧休息,我去给你请大夫!”
席幕一把拉着他:“不要请大夫。”
“将军!”这时外面有小兵来报:“全军整队完毕!”
苏瑾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拉着席幕不松手:“求求你,不要去,不要去!”
席幕的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神纠结,看着苏瑾蓬头垢面,双眼浮肿,脸色发黄,想他之前是何等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如今像个老媪一样忙前忙后,每日关心的只是她吃什么,喝什么,如果不是自己把他强留在身边,他的药材铺子应该会遍布整个大齐,他也会成为药材行的行主,身边又怎么少得了美妾美人。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只是被言官参就能保住孩子,她为何要如此执拗呢,如果孩子没了,就算这辈子她身居高位也不会开心颜。可是,请大长公主的棺椁事关重大,不仅是齐人,就是南诏人也瞧着,兵马大元帅不出现,的确说不过过去。
席幕含笑看着他:“全军已经整队完毕,我不出现也说不过去,这样,你穿上我的铠甲,手持帅令替我去请大长公主的棺椁。”
听到她妥协了,苏瑾喜极而泣,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席幕笑着点头:“我相信你!”
只要她爱惜自己的身体,苏瑾就欢欣不已,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地穿铠甲,他们身量相当,铠甲也合适,把遮面的头盔戴上基本上看不出来。
席幕还是不放心,招来了自己的亲卫交代了一下。
走之前,苏瑾语重心长地交代:“你一定要让仆人们请大夫过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知道了,你们快走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苏瑾这才带着亲兵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今日是黄道吉日,天高云淡,席幕本想让仆人去请大夫,又自觉身子尚好,换了一身衣裳就自己去了医馆。
太和城被屠城之后,满城空荡荡,左懋从岭南从别处迁了一些人过来,因为有宅子和地不要银子,而且朝廷还免了三年的税银,不到半年的功夫,太和城就恢复了热闹和繁华。
席幕先寻到医馆,大夫替她诊脉之后只说是身子太过疲劳所致,开了一堆药就让她回家休息。
现在时辰还早,她便寻了一间食铺准备用些吃食,食铺里食客进进出出的。
席幕要了一碗酸汤米线,外加一份饵块。
或许是昨晚没吃,刚刚大夫又说没事,她心情舒畅就吃得越发酣畅了。
这时一个食客走了进来,垂头丧气地同掌柜打招呼,竟然还用扇子遮面。
掌柜的五十来岁,黑瘦黑瘦,笑着打趣着:“哈哈哈,古尔,是不是脸上长黑块了?”
那食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只能待会去抢五福饼去了。”
掌柜和这些食客都相熟,从柜台下面端出一个盘子,上面赫然就是一张五福饼:“我今日让人多买了两张,来,这张你吃。”
食客顿时喜出望外,掏了钱就放在桌案上:“真是多谢了,否则这黑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呢,也不知道太和城这地有何古怪的,生出这种怪病。”
掌柜收了钱:“反正吃了这五福饼就能好,也不碍事。”
“哎,来这里都是穷苦人,不是看着这里宅子地都不要钱,谁来这里啊,听说当初席将军屠城时,连猫啊狗啊都不放过,听说这里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还不是南诏人把大长公主的棺椁悬挂在墙上,惹怒了将军。”其他的食客接过话头。
“也是。”古尔寻了桌子坐下,把扇子收了起来,脸上的黑块暴露无遗。
席幕只是随便一瞟,神情就是一凛,这人的病症和当初鸡鸣山那些人患的病十分相似。不知为何,心开始扑通扑通直跳,她思索着,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错过了。
她忘记了什么?
鸡鸣山,鸡鸣山发生了什么。
鸡鸣山有什么消息传出来的,她似乎收到了什么公文。
脑子里瞬间变成了浆糊,捏着筷子的手一直抖,一直抖!
突然,脑中一片亮光呼啸而过。
爆雷、地动!对,鸡鸣山发生了爆雷、地动,死了好多人,朝廷也派人过去赈灾查明情况。
她刚要起身,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
晴日里恍若雷声轰鸣,连大地都在颤抖,然后是滚滚浓烟飘了起来。
有那反应过来的百姓跑出去看:“爆炸声是从净宁寺那里传过来的,没错,净宁寺那里冒烟了。”
可是,就在大家奔走相告之时,炸裂声突然出现在了耳畔,砰、砰、砰!
城中一下子就乱了,房屋倒塌,百姓惊慌,四处浓烟滚滚,大火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整个太和城宛若地动山摇!
早在爆炸发生的时候,席幕就出了食客,现在一回头,发现刚刚完好的食铺已经坍塌了,其他的掌柜和食客都被埋在了里面,只有少数几个出来看热闹的人逃过了一截。
席幕站在大街上,看着房屋倒成一片,大火、浓烟、哭喊声,宛若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