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垂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白发老人。愣了几秒钟后，才对她说：“你起来说话吧。”
林佳知道这个人就是白喜，是郑雪芙之前的贴身丫鬟，是被柳青青威胁并收买，让她杀死姚小花的人，是偷她出宫并将其送去周国的人。
只是，她不敢相信，对方竟然这么老，看着比丞相夫人还老，丞相夫人的白头发都没她的多。
她以为，作为郑雪芙的贴身丫鬟，对方应该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应该也就是三十五岁左右的样子。
她并不知道，前几天的白喜还是个跟郑雪芙看着差不多大。
林佳受不了任何人给自己跪下，更受不了一个孱弱的老人给她跪下。
“你怎会变成这样？”郑雪芙不敢置信的惊呼。
白喜仰头，弱弱的朝她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快起来！”
郑雪芙伸手将她扶起。
在郑雪芙的搀扶下，白喜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郑雪芙看着白喜，视线一点点从她灰白的头发，到她苍白消瘦的面庞，再到她手下那双青筋凸起的手，一路往下看，越看越觉得心疼。
她现在的模样，比她一个病人都像病人！
看到她这样，郑雪芙瞬间就心软了。
白喜已经是一个孤家寡人了，她的双亲已经去世，几个兄长都有一大家人要照顾，她之前成过亲，丈夫也已去世，又无儿无女。
她这样出宫去，无依无靠，无牵无挂，说不定都活不到过年。
这一刻，她又改变了主意，她还是让她继续留在宫里，让她以赎罪的名义留下来吧。
打量了白喜片刻，她就开口道：“你回去吧，回去洗漱干净，再打扮一下，穿好看点。”
白喜诧异道：“奴婢不用去给公主证明身份了吗？”
“不用了，大家对她的身份都没有异议，我们这就要去给她上族谱了。”
白喜这时往金銮殿大门看去，那里的大门已经关上，而且也没有任何声音从里面发出来，很明显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看来是真的不要她证明了。
也是，谁看到她眼前这个与皇后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会质疑她们不是母女？
“哦，好的。”
白喜平静的应下，然后擦干眼泪，露出一个释怀的微笑。
她以为，郑雪芙准备处死她了，让她打扮，是想让她体面的离开。
对此，她没有任何不满，她觉得她活该。
今早刘明澈来找她，跟她说了姚小花被送去周国之后的遭遇，听完之后，她就自责不已，她觉得自己死有余辜。
就是不知道，她家主子准备让她怎么个死法，是给她准备毒酒，还是三尺白绫？
不管是什么，她都准备坦然受之。
她再次跪下，对林佳磕了三个响头：“奴婢对不起公主！让您受苦了，若有来世，奴婢再给公主的当牛做马，偿还今世欠下的债。”
她又转向郑雪芙，也一连磕三个响头道：“奴婢也对不起娘娘，进宫之前，奴婢说过，会一辈子对娘娘好，绝不背叛娘娘，奴婢食言了，对不起！”
她很平静的说完了这些话，可郑雪芙的眼眶突然就红了，她的泪点被狠狠的戳到了。
她仰起头，想要把已经溢出来眼眶的眼泪逼回去，结果发现，已经逼不回去了。她只能伸手快速的往眼角抹去。
她对着白喜大声道：“谁让你下辈子来弥补？人哪有什么下辈子？就算有，下辈子你不一定能遇到我们。这辈子做的错事，就这辈子弥补！”
白喜不敢置信的抬头看郑雪芙，郑雪芙话里的意思是不仅不杀她，还要给她弥补的机会？
“娘娘不是说过，等公主回来，奴婢证明了公主的身份，就让奴婢再死吗？既然现在公主的已经回来，身份也不用证明了，那奴婢……”
“我改变主意了。”郑雪芙还没有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
“既然你害得我母女十四年不能相见， 那你至少得花同样的时间来赎罪。”
“可是，奴婢这样……”她颤巍巍的伸手撩了一下前额头发，她想说她突然老成这样，怕活不了十四年。
“你怎样？你才三十多岁，这辈子还有大把的时间，你都不愿意，还说什么下辈子？”
林佳听到郑雪芙说白喜才三十多岁时，她都惊呆了。
她忍不住又打量白喜，其实仔细看的话，白喜的脸看着确实不是很老，就是没有精气神加上白头发多才显老。
她心想，才三十多头发就白完了？少年白头吗？
白喜在听到郑雪芙的话，就连忙摆手说：“不不不！奴婢愿意的！只要能赎罪，不管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做，绝无怨言！”
她想，不管能活多少年，活到多久就赎罪到多久吧。
郑雪芙又不是真的想责罚她，她想了一下，就对她说：“我还没想好让你怎么赎罪，不过，明佳身边有个叫陈欢欢的丫头，从周国来的，还不懂宫规，从明日起，你先好好调教她，她现在应该已经在慈元殿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为了保证你能有十四年时间来赎罪，本宫命令你好好吃饭，身体不适就去看太医。”
“好好好！”白喜连连点头答应。
“是是是！”白喜又连连答应。
“我们还没吃东西，赶时间去祭坛那里。你快回去准备好吃的，等我们完事回去吃。”
“好好好，奴婢马上去准备！”
白喜连滚带爬起来，她拍干净膝盖就想要离开，在走之前，她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林佳的喜好，于是就问林佳，“公主喜欢吃什么？”
“红烧排骨，香菇鸡肉。”林佳随便报了两个菜名。
“好，奴婢知道了，奴婢告退。”白喜说完就匆匆走了。
她们母女俩一起目送她离开，等她走远后，才收回目光。
“母后其实根本没有想惩罚她吧！”林佳开口问。
“嗯，前几日，她还有一头墨发，如今都白发苍苍了，她一定十分自责，才会变成这样，看到她那样，母后就不忍心了，你不怪母后吧？”
林佳这时才明白，原来，白喜并不是少年白头，而是愁的，就跟她爸一样。
“不怪，”她摇头说：“母后开心就好。”
郑雪芙对白喜感情很深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人都是感性动物，或许再怎么理智的，对于自己在乎的人，都是有些偏爱的。
可能别人做了一些错事，她无法忍受，放在被自己偏爱的人身上，就能容忍了。真正铁面无情大公无私的人太少了。
林佳能理解。
反正她不也是真的姚小花，她对白喜根本恨不起来。
而且，白喜无论是动机，还是她做的事，都不可恨。当年，她已经尽力在用自己的办法保全家人和原主了。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在她心里，柳青青才是真正害原主的人，要恨也应该恨柳青青。
再说了，除了姚小花本人，郑雪芙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郑雪芙都不计较，她计较什么？
“那就好，我就知道，我的闺女不仅心地善良，心胸也豁达。”
郑雪芙笑了笑，牵起林佳的手说：“那我们走吧，你父皇和一些宗族的人，他们应该等急了，我们边走边说说她的事。”
“好。”
就这样，郑雪芙牵着林佳，一边走一边跟她讲白喜的故事。
“母后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你外祖母就买她来跟我做伴了，我们相识了几十年，这些年的陪伴，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情同姐妹了。”
“母后以前不是习武嘛，那时母后经常拿她来练手，有一次，母后练剑失手了，一剑砍到她手臂上，差点把她手砍断。”
“后来请大夫给她治好了，现在她的手上，还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呢。”
“她以前成亲，是母后给她操办的，后来，没几年，她丈夫就去世了，也没有留下儿女，她父母前几年也相继去世了，除了母后，她其实也没有什么亲人了……”
林佳听完，就完全理解郑雪芙与白喜的情感了。
不过，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做郑雪芙的丫鬟还真危险啊……
走到下面的台阶之后，兰香和兰馨迎上来，给她们提裙摆，然后一起往祭坛走去了。
兰香和兰馨是先回到慈元殿，安排人把林佳的行李放好之后才过来的。
她们去的祭坛，就在皇宫南大门正对面，从南大门到那里大约一公里远。
从南大门到那里的道路很宽敞，马车可以通过。所以林佳她们走出蛮大慢之后，就乘坐马车去那里，一直到祭坛脚下才下车。
这里的祭坛，跟现代北京天坛还挺像，就是规模没有那么大。
它外面是一个正方形的四合院。
它的大门就一个，开在正北方，与皇宫南大门相对。
林佳她们就在这个大门前下车，然后徒步走进去。
走进门口一看，就是一个正方形的空地，中央有一个差不多跟现代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面积的广场。
只是，它的底面是高于地面的，大约高于地面一层楼。
它周围有一圈汉白玉砌成的镂空围栏，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有一个阶梯。
正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塔楼，有三层高。
塔楼也有门口，就一个，在它的正南面，门口有一个很大的香炉，大约要三个大人才能合抱起来，高度差不多有一个成年男子身高那么高。
林佳她们到的时候，祭坛已经聚集好多人，至少在三百人以上，都是男人的多，还有七八个小孩子。
这些男人绝大部分是皇室宗亲的人，还有几个礼部官员，还有一个国师。小孩子是刘书瑜的其他妃嫔生的儿女。
这是不算侍卫，宫女和太监的在内的，因为这些人只能站在祭坛下面的空地上。
不过，人虽然多，但是场面并不混乱。大概因为大家都是身份高贵的人，礼仪学得特别好。
大家基本上就站在原地和身旁的人交流，走动都很少，除了几个三五岁大不懂事的小屁孩在追逐玩闹。
林佳快走到祭坛脚下的时候，大致将祭坛上面和下面的人扫了一眼，就在人群中寻找李意的身影了。
她发现，祭坛脚下都是穿着统一服装的宫女和太监还有侍卫，于是她就把目光放到祭坛上面。
祭坛本来人就多，里面还有一些穿着跟李意一样正红色衣服的官员，这就给林佳找人增加难度了。
不过， 林佳将人群扫了一遍，很快就在靠近南边阶梯口的围栏处找到了李意的身影。
李意的旁边还有两个她认识的人，一个是刘辛，还一个是刘辛他爹明王。李意就夹在他们父子俩中间。
林佳看到他的时候，他的手正搭在明王的手腕上，看样子是在给明王看病。
他的手搭在明王的手腕上，眼睛却看向明王的脸。
他给人看病的样子特别专注，特别有魅力。
说起来，林佳好像很少看到李意在给人看病，倒是看到他给自己看过很多次病。
只是，林佳才看两眼，还没看够，李意就把手拿开了，然后他就对着明王嘴巴动了动，应该是说了几句话什么好话，反正明王听了之后就捋着胡子笑了。
看到李意跟人相处融洽，林佳就露出放心的笑容了。
她就怕看到李意被人排挤，没人搭理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一个角落的情景。
毕竟那上面的人都是皇室宗亲和一些大官员，个个都是大人物。李意无官无职，还是个外人。
还好没有。
李意很快就注意到林佳来了，因为她们来时，很多人都在说“皇后娘娘和公主来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林佳在对他笑，他也笑着回应一下，然后看到郑雪芙也看了过来，他赶紧又把嘴角放下来了。
郑雪芙牵着林佳走了一路，到祭坛脚下也没松开她的手。
她又十分注意林佳的情绪，所以，林佳看着祭坛上面某个地方笑时，她也注意到了。
她顺着林佳看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看到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