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春秋过去,桃花林已经开过六次。桃花落尽,已经和泥土融为一体。
一日前院突然嘈杂起来,坊主带着守卫押着一个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的捆起来,跪在院中。
抓他可是费了点力气,这几日姑娘们总看他来,但是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何时走,门口收门票的人注意他好久了,看他天天都来,没少吃坊里的酒菜,但不记得他付过钱,她把事情跟花蓉讲。
花蓉暗中盯着他,发现他总是从客用茅房里出来,再从客用茅房里进去消失,摆明了这就是个蹭场子的人。
今日算好了时间,花蓉在茅房附近蹲守,刚好看到他从房顶飞下来,准备钻进茅房,胡蓉当即要捉他,可这人轻功了得,一个垫脚又飞到屋顶,花蓉差点没追上,要不是他踩到一块碎瓦上崴了脚,花蓉趁机朝他的脸上撒了一包软脚散,估计真就让他跑了。
他中招从房顶上掉下来后,被守卫们五花大绑的捆起来,扔到院子中间等候坊主处置。
坊主怒不可遏,“好大的胆子啊,敢在月清坊逃单,我看你是不想好好活着了,今日你要是把钱补上,我还能对你从轻发落。”
他还有点不服气,“我今天被抓,认栽,但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给我来个痛快的。”
花蓉扫了一眼他说,“哼,我们要你一条贱命有何用,坊主不用跟他再多说什么,你看他穿的穷酸样子就知道肯定没钱,不如直接挑了他的手脚筋,关进笼子游街,也好给那些心思不纯的客人做个警示。”
坊主赞同的点点头,“就这么办。”
他见势不妙,“你们休想,好歹我也是东虞第一侠盗燕飞侠,陆展元,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
花蓉调侃说,“呦,你还自称是燕飞侠,他就长你这样啊,江湖上可说,他是眉目清秀英俊小生一枚,你再看看你长得跟个过街老鼠一样,再说燕飞侠怎么可能被别人轻易抓到,那也太徒有虚名了,下次你冒充个别人,别给燕飞侠丢人。”
陆展元不服,“谁还没年轻过,我当年也是相貌堂堂,只不过日月辗转,正常衰老罢了。还有刚刚掉下来,那是失误,一天没吃饭,饿的,有点脚软,要不你给我俩馒头垫垫胃,饱了我再给你展示一下。”
给花蓉气的叉腰,“嘿,你当谁傻呢,还再搭两个馒头给你,你还燕飞侠,你现在这副乞讨的模样跟乞丐有什么区别,还两个馒头,不跟你废话,来人挑了他手脚筋,把他关笼子游街,正好现在南市的人多,让他们也来见识见识燕飞侠的尊荣。”
守卫拿着刀向他走过来。
一看来真的,陆展元待不住了,“别,别啊,有话好好说,虽然我现在穷,但是我可以留下来打杂还债。”
花蓉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月清坊不留男子,也没什么活让你干,你就安心的去游街吧。”
花倾月听到前院如此热闹,就跟花怜请个假,要来看看发生什么事,花怜十分的愿意,正好自己休息一下,她已经被倾月的三千问烦的不行。
她看到守卫正准备下刀,那个人还一点反抗都没有。估计中了姨娘的软脚散,姨娘调制的软脚散,十头大象都得倒。
花倾月好奇,“姨娘,这人犯了什么事?”
“利用轻功逃单。”
陆展元还剩一张能动的嘴,“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好歹我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人。”
花倾月问花蓉,“什么名号?”
花蓉解释说,“他说他是燕飞侠。”
“是吗?”花倾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背着手走到陆展元面前,“你说你是燕飞侠,那个天下第一侠盗,喜欢劫富济贫,还几次进出皇宫什么都没偷只留下燕子标记就消失的无影踪,还把那群大内侍卫耍的团团转的燕飞侠。”
陆展元一听自己当年的那些丰功伟绩还有人记得这么清楚,便得意的说,“正是在下。”
花倾月背着手在陆展元的周围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这个人四十几岁的模样,年龄倒是吻合,可他胡子拉碴,颓废的样子扔在路边都想扔两个铜板给他,怎么看也不像江湖上流传的那个风流倜傥,有侠者之风的燕飞侠。
花倾月一脸鄙夷,“切,燕飞侠就长你这样,我不信,人家好歹还有侠盗的美名,你吃饭看演出不给钱,你讲点江湖道义吧,别冒名顶替坏人家名声。”
陆展元委屈道,“哎呦,我骗你们干什么,我真的是燕飞侠,我身上还有用上等乌铁铸造的燕子徽章。”
花倾月示意守卫去找徽章。
还真的找出一个铸有燕子图案的徽章,花蓉在杀手团的时候见过徽章拓在纸上的图案,可以确定是真的,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当年的天下轻功第一人怎么混到如此落魄。
陆展元也看出众人的不解,他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我早已经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隐居在一个北方的雪乡,可种地庄稼长不出,打铁打不直实,没一个本事能混口饭吃,就变成如今模样子,这次出门是来参加一个老熟人的葬礼,葬礼结束后闲来无事,在房顶上穿梭,路过此地,看歌舞升平,好奇,进来看看,没想到,这里的饭菜更是一流,就多留了几日……”
花倾月不管他在那里罗里吧嗦的解释,既然他真的是天下轻功第一人陆展元,那么……花倾月眼睛一转,“坊主,要不这样吧,反正他也没钱,要不让他教我轻功来抵债,那些个文的我已经学腻了。”
陆展元立刻拒绝道,“我不答应,我不同意,我堂堂燕飞客,怎么会给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当师父。”
花倾月眼露凶光,“不当,就挑你手筋脚筋,关进笼子游街。”
陆展元蔫了,撅着嘴说,“你们这里怎么人人都喜欢挑人手脚筋,一个女孩子家不要太残暴。”
花倾月不屑的看着他,“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
陆展元看守卫已经拿刀等候了半天,等的已经不耐烦,一副巴不得快点收工的样子,他没办法的点点头。
“那签字画押。”
陆展元有点为难,“我说话算话,绝不食言,签字画押不行,我还从来没被任何人抓过,也没留过案底,签字画押不好,有损形象。”
“不签字画押,你万一要是消失不见我去找谁,你们江湖里的人不是最注重名声的,万一你不来教我,那我就把这个贴到南市的告示牌上,让大家看看燕飞侠是怎样一个不讲信用的人。
所以必须签字画押,不同意就去游街,你选。”
“好,成交。”
签字画押后,陆展元想要回自己的徽章,花倾月不肯,“就先留在我这里吧,等你把我教会了,再还给你也不迟。”
陆展元看看自己鲜红沾满印泥的手指,得,面子都丢的差不多了,也不差那一个徽章。
最后陆展元厚着脸皮问,“给你当师父,那管吃住不。”
花倾月撇嘴一笑,手上把玩着徽章,“管吃不管住。”她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着跟乞丐无二的人,这怎么看都不像江湖传言里的燕飞侠。
陆展元也管不了那么多,厚着脸皮憨笑,“行,管吃也行。”
为了一日三顿可口的饭菜,陆展元也来的非常守时,本来他对这个小丫头不抱有什么期待,一个乐坊里长大的丫头,估计柔弱的很,说不定吃几天辛苦自己就放弃了。
他一开始就捡最辛苦的让她练,没想到她都咬牙坚持下来,还表现出学轻功的天赋,胆子也大,登高上房没一个怕的。
既然这样,陆展元就改变了当初随便教教的想法,想来自己也没个传人,也许是老天给自己这个师徒之缘,让自己这一身功夫能后继有人。
往后的日子,陆展元也越发认真的教导花倾月,花倾月也学的十分认真,成果也不错。
上树,爬墙,上房,飞檐走壁顺溜的很。可怎么跑都不会超出乐坊的范围,每次一到乐坊与外面交界的墙边,她就停下来,呆呆的站在墙头,明明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期待的目光,却还能忍住掉头飞回去。
陆展元不解,“你怎么不往前走了。”
花倾月眼神黯淡,“乐坊有规矩,我们不能随便出乐坊。”
“这有什么,以你现在的功夫,趁人不备,溜出去再溜回来不成问题,外面的世界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奇,可坊里的规矩……”
“别跟我提你们乐坊的规矩,跟制定它的人一样变态,还挑人手脚筋。”
“这规矩是长公主定的。”
“长……公主这个人啊,确实残暴不堪。”
花倾月惊奇,“你认识长公主。”
“倒也不算认识,只是以前我进出皇宫时,见过她几面,不是在骂人就是在对人用刑。但话说回来她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也是拜她的皇兄,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所赐。”
花倾月八卦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一提以前得故事陆展元也兴奋,看来人真的是老了,喜欢回忆过去,给小孩子讲故事。
“长公主在年轻的时候看上了宫里的一位琴师,两个人还私定了终身,可皇上不同意,因为当时咱们东虞国新皇刚登基,也就是现在的皇上,根基还不稳,边疆形式紧张,虽然派去了镇边的将军驻守,表面上平静,暗地里还是不太平。
皇上想让长公主去漠北国和亲,稳定两国的关系。
长公主自然不同意,皇上就拿琴师的命来要挟她,但是长公主说要死两个人一起死,反正绝对不分开。皇上见要挟长公主不成功,就反向操作,去要挟琴师,让他放手,要不然就弄死长公主,琴师不忍心心爱的人死去。
就跟皇上串通好,由琴师来当负心人,说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弃这段感情,决定回乡与等待自己多年的青梅成亲。
长公主伤透了心,决定束发,从此不嫁,和亲的事也就作罢。说到底,皇上也不可能真的杀死自己的妹妹,这件事皇上也没讨到好处,兄妹关系从此破裂,和亲的事也就这么算了。还好镇边将军顶用,两国的关系时至今日还不错。
所以说,长公主变得这么凶残冷漠,也是拜皇上一手造成的,只不过长公主自己不知道此事还另有隐情。
她日后掌管了宫里得乐坊,但是又不能随心所欲的选人,就开了这月清坊。”
陆展元给花倾月指了一下远方高耸的阁楼,“喏,看到了吗,宫里的摘星阁。”
花倾月点点头,“嗯,看到了。”
那个摘星阁与揽月楼遥相辉映,自己还想过有朝一日去看看,想知道从那里看乐坊是什么景象。
陆展元继续说,“那个摘星阁本来是皇上给最爱的妃子,刘贵妃建的,长公主心里不爽,凭什么皇上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她就在乐坊里建了比摘星阁还要高一截的拦月楼。”
“师父,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
陆展元得意,“可不就是我亲眼所见,我那时名头正盛,夜里没事就喜欢去宫里转转,到处留下自己的燕子图标,宫里哪个房顶没被我趴过,正好这个故事的来去都被我撞见。”
“既然那个琴师不是负心人,为什么不告诉长公主,告诉她不要再恨了。”
“倾月你脑子有问题吧,我要是到长公主面前告诉她,那个琴师是假意抛弃你的,都是皇上和他一起串通好骗你的,她要是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怎么说,我难道要跟她讲我就是名震天下的燕飞侠,没事到处在宫里听墙根,刚好听到你的故事,那我不是等同于自投罗网嘛。
再说,还是那个琴师意志不坚定,长公主都已经准备好跟他共赴黄泉,可是他自己临阵脱逃,谁知道他是不是怕死。
既然说好在一起,那就要生死与共,什么为了对方着想,都是屁话,他的离开让原本活泼单纯的长公主变成一个疑心重重又残暴的人,怎么说他都是错了,还谈什么原谅。
长公主也是,不就是个男人嘛,至于一辈子为了他把自己变的跟个刺猬一样,唉,我看啊,她当时就是世面见少了,这东虞国上下有多少好男儿值得她去爱。”
陆展元看着花倾月语重心长的说,“所以啊,趁年轻多出去见见世面,才不会容易被骗,才会懂辨识人心。”
坐着的花倾月突然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去见世面吧。”
“好徒弟,一点就通,咱们走。”
话音刚落,两个人就像两颗星星,隐匿在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