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所有人都在祭奠逝去的亲人,夜里路口火光通明。
走在街上的李觅寒以前觉得这光景与自己无关,他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现在他知道了,每一团火都是活着的人对逝去的人的执念。
他也想给自己的生母烧纸钱,可在北市是不行,万一被谁看到,那他与母亲的关系就彻底决裂,现在虽然是勉强维持平衡,但他还不想这么早把一切捅破,也可以说,他就从没想过要把事实撕开,在他心底希望的火苗还没有完全熄灭。
他往南市走,去找花倾月。
安平桥还没过就看到花倾月在河边蹲着放莲花灯,她一个个点燃,然后再放进河里,河里的莲花灯顺着水流向下游飘去,点点烛光照的河水发亮,好似天上的银河。
他走过去看到她身边地上还有一大堆未点燃的莲花灯,惊奇她到底有多少人要思念,“你怎么买这么多莲花灯?”
放莲花灯已经麻木的花倾月抬头看到李觅寒,疲惫的说,“今日清明,乐坊的姑娘们让我帮忙,给去世的老坊主放莲花灯祈愿,我一时兴起,把几个铺子的莲花灯都包了下来,现在一半还没放到。”
李觅寒蹲下来把袖子往上挽,拿过花倾月手里的火折子帮她点莲花灯,“我来点蜡烛,你往河里放,这样能快一点。”
此时花倾月看李觅寒像救星一样,连连点头,“是,是,是,要是我自己一个人放,估计要到天亮,你看这半条河都是我放的莲花灯。”
李觅寒专注的点着每一个莲花灯,他对花倾月说,“我还没放过莲花灯。”
“那这次让你放个够。”花倾月从地上拿起毛笔递给李觅寒,“你也写两个给去世的亲人。”
李觅寒接过毛笔,拿起莲花灯,半天也没下笔,他不知道自己该写点什么。
他对生母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父亲那边不愿跟他多说什么,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他在照镜子时也认真看过自己,不知自己的眉眼和母亲有几分相似。
花倾月看他半天也不下笔,便给他支招,“不知道写什么就许愿,把你心中的愿望写出来也行,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写的。”
李觅寒提笔,愿望无头无尾,没有署名,他怕别人捡到再生事端,小心翼翼,写的隐晦:梦里来见。
写完后,他双手捧着莲花灯小心翼翼的放进河里,希望它能顺利的到达彼岸,顺着这条河漂到母亲身边。
他的目光一直随着莲花灯飘向远处,带着他所有的渴望与思念。
花倾月看着手里烛光摇曳的莲花灯说,“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人们会对逝去的亲人许愿,他们又不是成神成仙了,再说,不是说人会轮回投胎吗?那这纸钱到底烧给谁了?这些莲花灯又到了谁手里?”
李觅寒看着自己放的莲花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回过神,继续帮花倾月点莲花灯,“如果他们在阴间没有投胎,那他们收到后会来梦里看你,如果他们投胎了,你的的河灯会被神明收到,他会安排,也许在某一瞬间,你投胎转世的亲人会与你不经意的对视一眼,或者与你擦肩而过。”
花倾月狐疑的看着李觅寒,“这是你编的吧?”
李觅寒笑着看花倾月,“对,是我编的,活着的人因为痛苦,所以不肯放手,就想尽办法与逝者重逢,哪怕再见已是陌生人,如果人能放下执念,那就不是凡人了。”点好一个荷花灯后,他娴熟的递给花倾月。
花倾月接过灯放进河里,“我不理解,人死了与这一世就再无瓜葛,明明可以轻松的开启另一段人生,忘记所有苦难,可活着的人,还要来个托梦,来世再见,有什么可再见的,喝了孟婆汤,谁也不记得谁,重新来过不是很好吗?干嘛非要和上一世的人纠缠不清。
我希望人只活一世,下辈子我要做天边的云,飘到哪算哪,风吹散了就散了。”
李觅寒羡慕的看着她,“那是你活的洒脱。
可要不是因为活着的人的执念,我们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致,你看这河里的莲花灯,像不像舞动的银河。”
花倾月看了一眼河里密密麻麻的莲花灯,“自我安慰的话怎么说怎么对。”
放完河灯后花倾月起身,由于蹲的太久起的太急,她有点眩晕差点没站稳一头扎进河里。
李觅寒及时拉住她,将她拥入怀中,关切的问,“没事吧?”
花倾月站稳后往旁边一挪身,“没事,没事,就是起的太猛,刚刚差点掉河里,吓得我已经清醒了。”
李觅寒怀里短暂的温热又快速散去,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失落。
花倾月开朗的对李觅寒说,“走吧,我们去逛鬼市,今晚鬼门大开,街上人鬼同行,说不定你思念的人会和你并肩同行。”
是吗?如果能见到自然是好的,可他都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自己也长大成人,就算擦肩而过,她会认出我吗?
花倾月走在前面催促还在发愣的李觅寒,“快点!”
花倾月轻快的身影,将李觅寒带入他不曾到过的异世界。
说是鬼市,气氛并不恐怖,更可以用热闹非凡来形容,
街道灯光明亮,一路上舞狮踩高跷的卖艺人各展绝活,让人大开眼界。
要说唯一的诡异,就是无论逛鬼市的人还是经商卖艺的人都戴着鬼脸面具,无法识得真面目。
看大家都戴着鬼脸面具,花倾月觉得自己也应该戴一个,才能更好的融入鬼市的气氛,她跑到一个卖鬼脸面具的摊位开始挑选。
李觅寒拿起一个脸蛋通红的鬼脸面具对花倾月说,“这个适合你,很可爱。”
花倾月不屑的说,“我才不当可爱的鬼,我要当神见了都抖三抖的厉害鬼。”
她挑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上,故意压低声音,对着李觅寒说,“怎么样,看着厉害不。”
李觅寒夸赞,“厉害,那你帮我也挑一个厉害的。”
花倾月把刚刚李觅寒给她选的面具给李觅寒戴上,“我看这个就很适合你。”
李觅寒也不拒绝,戴着这个面具同花倾月一起游鬼市。
看着满大街都是戴着鬼脸面具的人,看不到真实的面目,还真的说不好面具下面的是人是鬼。
花倾月充满期待,要是真的能碰到鬼也是件有趣的事,她还没见过鬼,她专注的盯着路上行人的脚,神秘兮兮的对李觅寒说,“据说,鬼是没有脚的。”
李觅寒笑着说,“那我帮你一起找。”
没有出乎花倾月的意料,路上的人都有长脚,她觉得无趣,“跟我回乐坊,我娘今天肯定做了好吃的。”
李觅寒便跟着她的脚步一起去乐坊,他也察觉到,跟花倾月在一起时,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自己都任由她摆布,他心里也不抗拒。
好像她说要去天涯跟海角,阴曹与地府他都会跟去。有她在喜悦会放大,恐惧会缩小。
“回的早不如回的巧,蒿子粑粑刚做好。”花蓉把做好的蒿子粑粑放到花倾月的面前,拿起一个就塞进花倾月的嘴里,“吃了蒿子粑粑,可健康长寿,驱除病邪。”
花倾月被逗笑,“姨娘,你还当我小孩子呢,这绿色团子要是能治百病,还要大夫干什么。”
气的花蓉敲了一下花倾月的脑袋,“寓意,知不知道,这是我们长辈对你们小辈的祝福,吃你的得了,哪来那么多顶嘴的话。”
花倾月对李觅寒说,“多吃点啊,消灾解难,一会儿再拿些回去,难受的时候吃一个,马上就好。”
花蓉对着花倾月翻白眼,“懒得理你,我去听你娘弹琴。”
等离开乐坊时,李觅寒又抱着一盒糕点回去,真是每次都不会空手回去,来时空旷的心也被填得满满的。
夜色已褪去,天边渐亮,刚刚结束值班的洛川从皇宫里出来,三分困意,但还算意识清醒。
他在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慢慢踱步,方向明确,一路向南,来到月清坊。
乐坊的门卫问他,“你这么早来有什么事?”
“我来找花倾月。”
“你这太早了,倾月不可能起这么早。”
“我知道,我刚值守结束,回家再来太麻烦,就直接过来,我先进里面等她起来。”
“这个我做不了主,你等一下,我问问花蓉能不能放你进去。”
洛川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守卫叫他进去,让他坐在大厅等。
花蓉给他端来蒿子粑粑,言语冷淡的说,“昨晚剩的。”放下后便转身离去。
洛川正好有点饿,就边吃边等,虽然凉的有点发硬,但还是很好吃,就着热茶也能饱腹。
等了许久也不见花倾月下来,眼看快到晌午,他下午还要继续进宫处理侍卫营的事。
他起身时看到花可儿,便走上前去委托她帮自己捎口信,“姑娘,麻烦你帮我跟花倾月说,三日后清早我来接她,去见我之前提到的一位朋友安北晨。”
花可儿言语轻快的答应说,“你放心,我一定转告她。”
等洛川走后不久,花倾月终于从床上爬起来,顶着黑黑的眼圈,她昨晚看鬼怪的话本看到天快亮才睡,跟洛川来找她的时间差不多,要是洛川直接上楼敲门,还能看到困得迷糊的花倾月。
这时起床也是因为肚子饿,自己肚子咕噜叫的声音把她吵得睡不着才起来。
她慵懒的坐在餐桌边,眼睛困的直打架,吃着别人的午饭她的早饭。
昨天逛鬼市时因为没见到鬼她觉得有点可惜,既然见不到真的鬼,借着今天的气氛看点刺激的也行。
她送完李觅寒就飞跃上房顶,加速赶到画坊,她见里面昏暗没有光亮,但是门还开着,便飞身进画坊,刚熄灯准备关门的老板被她吓得以为自己活见鬼,一个踉跄撞到书架上。
她进门就问,“有鬼怪的话本吗?越吓人的越好。”
老板揪着胸口,大喘几口气,“小祖宗,你就不能正常的走进门吗?吓的我老命差点没了半条。”
花倾月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习惯了,你要是让我好好走进来,我反而不知道要先迈哪只脚。”
老板深深叹口气,“等着,我去给你拿。”
画坊老板又重新去点油灯,但是还没从刚刚惊吓中缓过来的他,手有些颤抖,油灯总是点不着。
花倾月赶紧上前一步,把油灯点亮,讨好的说,“要不我帮你拿着,你两只手找更快一点。”
“哼,算你好心。”
老板找出一堆的鬼怪话本,之所以这次这么痛快的拿出来,因是为这些都是店里滞销的商品,留着也是积灰,不如做个人情送给这个小祖宗,就当给架子腾个地方。
花倾月为了拿着方便,把话本用布包好,背在背上,满意的跟老板说,“谢了,老板,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大可不必,你少三更半夜的来吓我就行。”
花倾月嬉皮笑脸的说,“那不能保证,我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尤其喜欢半夜出来活动。”说完她就跃上房顶,往乐坊飞奔回去。
老板在屋里拍着大腿,“上辈子我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让这个小祖宗来折磨我。”
由于话本过于精彩,她一本接着一本的看,忘记时间,最后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反正一觉醒来满床的话本,她都懒得收拾,决定先下楼吃饭再说。
饭菜是好吃的,可困的没有力气的花倾月跟个老牛一样,咀嚼的十分缓慢。
花可儿一直盯着无精打采的花倾月。
花倾月说,“怎么,被我得美貌吸引了,一直看着我。”
花可儿嘲笑她,“还美貌,你的黑圆圈都占半张脸了,我是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花可儿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说,“忘了。”
花倾月无语的看着她。
花蓉看不下去,插了一嘴,“早上洛川那小子来过。”
花可儿恍然大悟,“哦,对,你的跟班洛公子让我给你捎话,说三天后早上来接你去见个朋友,他说他跟你提过这个朋友。”
花倾月问她,“哪个朋友。”
花可儿撅着小嘴,大脑想飞速转动,可没转起来,她说,“这个我是真的忘记了,就记得姓安。”
“那我知道了,安北晨,镇北将军的独子,之前洛川说过,镇北将军一家要回京都,看来是已经回来了。”
花可儿觉得自己的事办完了,就无心去听花倾月的话,管他什么将不将军的,跟自己都挨不着边,她安心理得的接着吃饭。
三日后,洛川如约来到乐坊,花倾月一身淡黄色衣裙,上面还绣着迎春花,衬得她更加乖巧可爱。
出了乐坊的大门,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洛川说,“今日坐马车去,请吧。”
花倾月看洛川这么正经的样子,自己也装作端庄的大小姐一样,扶着洛川的手臂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