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安将军走去接回府的夫人,想问个究竟,可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憋的额头青筋暴起。
安夫人看他这个焦急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想问什么。
“不要急,她今天才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们要给她一些时间,我们的南夕会回来的。”
可见不到女儿安将军的心始终无法放下。
夜里安将军夫妇始终睡不着,两个人在回忆北疆的那些岁月。
直到安南夕的出生与失踪,时光虽然已经久远,但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历历在目。
因为太过深刻所以难忘,尤其是安夫人,她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南夕一岁生辰那天,往后的岁月都没日没夜不停的在做衣服,疯狂的做衣服,那些不知道南夕还能不能有机会穿上的衣服。
她想到这里,突然起身去翻箱子,安将军问她,“这大半夜的你要做什么?”
安夫人高兴的说,“前几日要做的衣服就差一点,蝴蝶的翅膀稍微再绣一下就可以穿了,等她回来好让她试试。”
安将军看她如此幸福的模样也不忍心让她不要去做,以往每做好一件衣服她都要哀伤一阵,因为她说一年过去,这衣服肯定又要小了。
安将军去把油灯点燃,给她照亮。
明亮的油灯下,安夫人边绣着手中的蝴蝶边跟他形容现在南夕的样子,安将军认真仔细的听着,在他的印象里,南夕还是小小的一团。
她刚出生时自己怎么伸手去抱都不知道,那小小的一团无论是闭着眼睛在睡梦中,还是瞪着滴溜圆的大眼睛,嘴角都带着笑意。
即便玄铁一样的心都要被那温暖炙热的笑容融化,夫人还说她的眉眼长的像自己,说女孩像父亲好,有福气。
他每日回到家中都要抱上好一会儿,她会在自己的怀里安然入睡,不像北晨始终有点怕自己,跟自己保持适当的距离。
她会主动的伸出手,当握住她小小的手掌时,那温热至今难忘。
当他得知女儿被匪贼余孽抓走时,他恨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她,她还那么小,连爹爹还没来得及叫自己一声,他幻想过的那些等她长大带她骑马射箭的场景瞬间如镜子一般,碎成一地。
想拾起,却割破十指,痛彻心扉。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不是铁石心肠没有眼泪的人,他是怕自己在家人面前流泪,他们会增加恐惧。
他偷偷一个人在山崖下,河流边哭过,那些没有寻到女儿踪迹的地方,哭的隐秘,无人知晓。
他看着精神状态日渐不好的妻子,更恨自己,她爱做衣服就让她做吧,即使那些衣服最后都会随着岁月的增加而变小。
但起码做衣服时她内心会平静些。
看到儿子,他也想去抱抱他,可他觉得男孩子不能养的太娇弱,所以在北晨面前还是做一个严父比较好,让他身与心都可以坚强成长,日后自己不在,他还要承担起自己肩负的责任。
安将军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可他总觉得北晨身上少股狠劲,为了这一点他对安北晨训练更加严格。
皇上已经下诏几次让他回京都养老,刚开始他是拒绝的,因为在北疆丢失的女儿还没有找到,他不能回京都。
但是看着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不得不先顾眼前人,京都的气候更滋养人,还有很多名医。
夫人在得知后,在他怀里疯狂的打骂质问他,“你是不是打算放弃寻找我们的女儿南夕?”
安将军立誓绝对不会放弃寻找女儿的下落,就算自己死了,他在北疆的部下也不会放弃寻找。
他劝怀里的夫人,“我们还有北晨,他自小在北疆长大,还不懂得朝野的人情世故,他性子直,人太纯良,回京都也是对他的历练。”
安夫人这才安静下来,是啊,她天天想念南夕却忘记了儿子北晨,这些年她没有给予母亲的关爱,光沉浸在丢失女儿的痛苦当中,北晨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她对于儿女都亏欠太多。
最后她同意回京都休养,从北疆到京都一路上她注意到,北晨嘴上始终不离南夕的名字,三两句就提到南夕,这个她会爱吃,那个她一定会喜欢。
安夫人问他,“你为何如此频繁的提到你妹妹的名字?”
安北晨低下头沉默不语,安夫人关切的追问,“为什么?”
抬起头的安北晨眼睛已经湿润,他说,“这些年,娘只有听到南夕的名字时才会看着我,听我说话。”
听到这里安夫人抱住安北晨,把他搂在怀里,摸着他的头说,“对不起,对不起,是娘把你疏忽了。”
回到京都后南夕的东西多的没地方放,安北晨主动把自己的院子让出来。
安夫人看着他心疼的说,“北晨,你不必这样,府里还有很多空房间,让人收拾一间便是。”
安北晨摇头说,“不行,妹妹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要是回来看到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怎么快速融入这个家,我先睡书房就行。”
安夫人摸着他的脸,更是心酸,自己都没怎么照看他,他怎么成长的这么懂事。
安将军陪着安夫人一夜未睡。
安夫人边绣边给他形容南夕现在的模样,通过夫人的形容安将军脑中也有了女儿大概的模样,乖巧可爱,甜美温顺。
到天明时一件衣服做好,安将军让夫人多少睡会儿,自己换好衣服进宫。
安夫人假意躺下,实则没有入睡,找到女儿的激动心情使她无法入睡。
等安将军出门,她又起身去检查那件刚做好的衣服。
安北晨一早来敲门,接母亲去月清坊。
安夫人对他说,“月清坊的坊主不是说过,你妹妹爱睡懒觉,我们迟些再去。”
吃过午饭后,安北晨沉不住气,催促母亲赶紧出发。
到了乐坊,两位被恭敬的接待进门,花朝牵着花倾月的手等着安北晨扶着安夫人走进来。
彼此都极力控制自己激动与不安的心情。
花朝将花倾月的手递到安夫人手里,安夫人欣喜的接过花倾月手,紧紧攥着。
花倾月心里不适,但没有挣脱开,她看着眼含泪光的安夫人,狠不下心。
一路上安夫人都没有松开手,眼睛也没有离开过她,浑身的不舒服,她也忍了一路。
因为她见过类似的情景,就如娘亲当初与哥哥李觅寒相认一样。
所以就算她有各种不适都要忍耐,她不能破坏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即便她是陌生的。
安北晨看着高兴的母亲,内心狂喜,好多年没有看到母亲如此发自内心的笑容。
当花倾月和安北晨一左一右扶着安夫人下马车时,早已在门口守候多时的管家赶紧往院里跑。
边跑边兴奋的喊着,“回来了,回来了。”
在书房不停踱步的安将军离老远就听到管家的叫喊声,不等他敲门,自己先开门,老管家一不注意就身体前倾,扑进安将军的怀里,吓的他挣扎着赶紧站起身。
安将军把他扶起来,放到一边,不管老管家的惊恐不安,大踏步的往门口走。
正好迎面遇见夫人儿女三人迎面走来,他在内心里激动的老泪纵横。
多少年了,他曾在梦中梦见过此场景,但女儿的脸始终模糊不清,而现在她就面容清晰的站在自己的眼前。
她已经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很想再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她,但是又觉得不合适,踌躇的脚步只能止步不前。
他连第一句话说什么都不知道。
安夫人看出他的局促,对花倾月说,“南夕,这是你爹爹。”
所有人目光看向花倾月一同屏住呼吸,安将军更是在背后期待的搓手,就等她叫出来。
“爹”这个字对于花倾月来说,只是在自己喝醉酒,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对师父耍酒疯时说的,现在让她当着一个只有血缘关系,但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她真叫不出口。
舌头在牙的前面抵抗了半天,还是没叫出来。
憋的众人快要窒息。
最后是安北晨憋不住了,大喘一口气说,“要不我们带妹妹去看一下她的院子吧。”
这句话刚好打破尴尬,安夫人说,“对,对,对,先去看看你的院子,看看有什么不合适不喜欢的,及时换掉。”
安将军没听到那一声期盼已久的“爹”,神情失落,跟在母子三人的后面。
花倾月之前来过将军府,还存留一点印象,假山绿树偏多,各色鲜花基本没有,一眼望去,不是灰的就是绿的,没什么看头。
进到属于安南夕的院子时,安夫人告诉她,“院里的这棵常青树是你哥出生当年你爹亲手为他种下的,地上的鹅卵石是这次回来你哥特地给你换的新的。”
推开屋子,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檀香味,闻了清香安神。
花倾月大致看了一眼屋子,家具颜色看着偏暗,但是被擦的发亮。
她又环顾四周,看摆件就知道布置它的主人是个性子温和并且有眼光的人。
书架上一半是书,从三岁孩子读的小故事到名人名家的诗词歌赋摆放的整整齐齐。
一半放的是些雅致摆件,颜色清淡,看起来样式简单但件件价格不菲,低调里透着奢华。
虽然安夫人一直说这是自己的房间,但是她还是陌生拘谨。
她习惯了自己那个雅俗共赏的屋子。
自小什么书花倾月都看,判案,神话,游记,鬼怪都有涉猎,她爱看书,乐坊熟络的客人时不时会送点书给她。
她的书很少会摆放在书架上,都是这一堆那一堆,只有她自己能在屋子里自由穿行不被书绊倒。
花蓉说她的屋子乱得鬼进来都要摔的满头包出去,花倾月说,这叫乱中有序,杂而不脏。
屋里的摆件都是她从南市淘回来一些新鲜玩应儿,只要在街上看上眼的,不论贵贱,都拿回来往屋子里放,也谈不上什么整体的协调审美,基本都是“见缝插针”。
花蓉说她像个捡破烂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回带。
有一次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雕塑看着十分诡异,自从那个雕塑被带进乐坊,乐坊就频频出现怪事,姑娘们也总是做噩梦。
后托长公主找来一个据说法力高强的道士来做法。
那道士观摩了雕塑后,神情严肃的说此雕塑里面封印着一个上古时期的妖王,此次异动估计是封印他的法术减弱了。
花倾月还一脸兴奋的凑上去问,“那我把它砸烂,是不是妖王就死定了?”
道士吓得说,“使不得,使不得,砸烂雕塑会把他释放出来,到时必将祸乱人间,需要找个地方布上法阵,给他再封印一次。”
那道士拿着一个罗盘转来转去,花倾月就跟在后面转来转去。
最后道士看中了后院的桃林,他带着众弟子舞舞喳喳弄了一天一夜,将雕塑埋进地里,又好一阵施法。
期间乌云飘过,闪电也划过。
看的花倾月眼花缭乱,心生敬畏,说什么也要拜高人为师。
那道士跟她说,“你跟我这一世没有师徒缘分。”便扬长而去。
那日后乐坊再没出过奇怪的事,姑娘们也不再做噩梦,再后来听人说那道士成仙去了天上。
花倾月锤头后悔没有死缠烂打拜他为师,要不自己现在不就是神仙旁边的小仙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岂不是很威风。
她还动过歪心思,要是自己把那个封印了上古妖王的雕塑挖出来,以此来要挟,那个神仙道长会不会回来。
可她无论怎么挖都没找到那个雕塑,整个桃林被她松了一遍土,还是没找到。
时间久了,儿时的记忆逐渐被淡化,加上还有其他要学,就把这件事抛在一边。
但是她在书架上翻看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神仙道长的画像,他的神韵被刻画的栩栩如生,好似随时可以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旁边还写着他的生平和成仙的经历,真是神奇。
安夫人看着她对书感兴趣走过去说,“喜欢看书,我日后叫人多给你送来一些。”
花倾月脱口而出,“不必麻烦……”刚说完前半句后半句“反正我不会住太久”被咽回去。
安北晨也过来说,“有什么麻烦的,你告诉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书,哥去通通给你买来。”
花倾月不好意思的说,“我看的都是些闲书,杂书,一般的书店买不到,只有南市那些书店有,他们也不在明面上交易,都是暗地里,不是熟人他们不会卖的。”
安将军一听拍桌子起身说,“难道是些朝廷明令禁止的书,你告诉我,南市的哪家书店有卖,我去整顿一下。”
给花倾月吓了一跳,她忘记了屋子里有两个朝廷命官,关于朝廷明令禁止在市面交易的书她怎么就说了出来,都怪自己太不小心,欠考虑,可不能因为她南市再来个大清洗。
南市何止抨击朝廷的禁书多,各种违法乱纪的东西多了,要是都被查,整个南市就废了。
她立马赔笑脸对安将军说,“爹爹,您不要激动,都是些没用的废纸,不必您动用军队。”
一句话里安将军就听到“爹爹”两个字,其他的都不重要,他笑逐颜开,把刚刚自己说的话全部忘记,只说,“好,听你的。”
安夫人和安北晨都极为震惊,自己木讷的相公,自己的严厉父亲还拥有般甜蜜的笑容,实属世间罕见之景致。
查抄禁书这事算是混过去了,花倾月出了一身的冷汗,这要是让南市的人知道是自己口误把他们供出去的,自己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在南市白吃白喝白拿,而且还会被他们生吞活剥,南市的哪个人都不是好惹的。
以后在将军府里还是要管住自己这张平时习惯了口无遮拦的嘴,她在心里叹气摇头。
累了的花倾月想一个人休息一下,可这一屋子的人并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她朝安北晨使眼色,让他把父母带走。
安北晨收到后说,“父亲 ,母亲,想来妹妹也累了,要不我们先出去,让她休息休息。”
安夫人说,“是啊,应该让南夕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晚点再来看你。”
安将军还不想走,被安夫人拉出去。
花倾月把人送走后,直接瘫软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说,“醒来,醒来,赶紧醒来。”
可掀开被子一看还是陌生的房间,她干碎死心,闭上眼睛,打算真正的睡一觉再说,昨晚都没睡。
本以为会心乱的睡不着觉,也不知道是檀香的味道有助眠的作用还是自己真的太困了,她瞬间没了意识,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