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财主缓缓取出腰间的金算盘,以臂托之,五指轻拨慢弄,噼啪之声不绝于耳,悠悠说道:“当日碧血山庄会上,卢定远、殷冲出言冒犯蔡京,少侠可知这二人后事如何?”
凌钦霜心头一凛,却听赵大财主续道:“卢家满门七十五口,已尽被抄斩,只余卢老爷子一人刺配充军。至于殷师傅,不提也罢,来日你若是有机会去太原,或能得见。”
凌钦霜道:“宗主此言何意?”
赵大财主笑道:“本座素向怀柔,不忍辣手。但少侠既然不识抬举,太师之法,效之何妨?”
他说得悠然,凌钦霜听在耳里,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宗主如若道出退敌之策,我即刻便走,否则就算家破人亡,亦在所不惜!”
赵大财主算珠微缓,盯住凌钦霜,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忽而叹了一声:“你既要寻死,又何必如此性急?”
凌钦霜道:“碧血山庄之会,宗主既在,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
万古愁面色不耐,冷冷地道:“宗主不见这小子行刺蔡京之事乎?他便是这等痴人,还和他啰嗦什么?”
赵大财主止住他,道:“本座胸怀百万甲兵,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不劳少侠费心。” 说话间五指轻轻一弹,一串金珠子相互震动,宛若战鼓雷鸣,显见得内功深湛。
凌钦霜如何听不出他仍在敷衍,便道:“宗主当我可欺么?”
万古愁寒声道:“战策机密,岂可擅泄,休要得寸进尺!”顿了一顿,脸上忽而挤出一丝阴笑,“对了,听说你和金国的二太子乃是结义兄弟,不知他近况可好?” 他这话甚为厉害,乃是直诘凌钦霜勾结金人,里通外国。
凌钦霜心下一凛,恍然笑道:“原来如此。”
赵大财主眼光闪烁,笑道:“但凭一己之力,妄图逆天而行,扭转乾坤,其心可敬,其行未免可笑。”指间拨着算盘,珠子叮叮相碰,清脆悦耳。
凌钦霜虽然内心缠杂,这通敌之念却从所未有,但今他夜举止莫测,如若对方丝毫不疑,倒乃怪事。此刻闻言,自知双方互难取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封翔铁剑一挥,大声道:“小子,老爷来教训教训你!”
万古愁道:“杀鸡焉用牛刀,封兄大才,何劳封兄出手?”
封翔之前一个不慎为凌钦霜所伤,一腔怨气无处发作,故而出言挑战,此时见说,心气顿平,当下还剑退开道:“既如此,封某便为总管压阵。”
万古愁略一颔首,便向凌钦霜沉声道:“别府一战,胜负未分,今夜再度讨教!”说罢手腕一翻,青光暴闪,双袖各现一杆短枪,一金一银,目光如电,射向凌钦霜:“你若能胜过万某双枪,再猖狂不迟!”
凌钦霜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与二太子也是故交,是也不是?”他说这话时,双目紧紧和万古愁目光相对,却见他面沉似水,丝毫不为所动,似乎对凌钦霜之言充耳不闻。
当日完颜宗望独闯黑血别府,万古愁对他前倨后恭,似乎是生怕开罪于他。其时凌钦霜虽然惊异,却并未上心,待得知宗望的真实身份后,不免生疑,自忖天宗或许与金国有所勾结。但而后诸事缠身,此事早已置诸脑后。此时万古愁之言忽然勾起了他的疑惑,故有此问。但见对方不喜不怒,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哪知当他道出此言后,赵大财主那颇有韵律的算珠声响略一微颤,复又重归节奏,个中变化虽然细微,落入凌钦霜耳中却如珠落玉盘,历历分明。转头望时,见赵大财主亦不动声色,只衣袖间微微颤动,心下暗自纳罕。
万古愁转身对赵大财主一揖:“宗主,此贼无理,属下讨令!”
赵大财主沉声道:“这小子可不简单。流水法意乃是莫孤帆绝学,体内的真气更是慕容神剑亲传,万总管可有几成胜算?”
凌钦霜见他识破自己武功路数,心中又是一凛。
万古愁双枪一挑,冷冷地道:“十成!”他缓缓抬头,面笼寒霜,一字字道:“辛酉日,土王用事,冲虎煞北。宜杀人,忌出行!”
今日便是辛酉日,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心头都是打了个突。
凌钦霜见他出手搦战,心下暗道:“天宗大事将成,他却不惜以死相拼,果然有古怪。”只是其中原委却非片时可解。
尚在沉吟之际,万古愁双枪一抖,声似万古寒冰:“金者名‘噬魂’,银者曰‘断血’,一旦出袖,若不嗜血断不还!”
凌钦霜心知此战在所难免,笑道:“贵宗都信天命么?”
忽见赵大财主踏前一步,哈哈一笑,“且慢!适才与凌少侠交手,兀自技痒。且由本座代万总管一战何妨?”实则他自知万古愁恐不及凌钦霜,又怎肯自断一臂?是以出手代战。
凌钦霜自忖此人武功之强,决不在江自流之下,与之相斗、只怕胜负难料,但若能一举将其制服,却是转机,何妨一搏,当下微微一笑:“我并无异议。只是我若侥幸胜了,却待如何?”
赵大财主笑道:“自当相告退敌良策。”
凌钦霜心中一动,道:“宗主确有退敌之策?”
赵大财主悠悠说道:“我之所谓良策,虽合天意,但天道无常,却未必顺少侠之心。动手吧。”
凌钦霜尚未答话,万古愁已冷声道:“天宗复辟将成,宗主岂可以身犯险?且让属下立毙此狂贼,为宗主祭旗!”
赵大财主一愣,定定望着他,目光转了几转。
万古愁面色不变,微微欠身,道:“属下性子如此,宗主莫怪。”
噼啪算珠声中,赵大财主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万古愁转身喝道:“狂妄小子听者,与你较量的是万某,你之所言,一概放屁!”
赵大财主眉头微皱,转头对龙封二人道:“你二人且看住赵佶君臣,无论此战结果如何,莫要擅杀一人,违者严惩不贷。”
龙归欠身道:“宗主英明。”
封翔“哼”了一声,面色甚为难看。
凌钦霜正容一揖:“有宗主此言,在下足感盛情!”
赵大财主淡淡地道:“为君之道,理当如此。又何谢之有?”这话已是真把自己当成新君了,
万古愁一身古铜色绸袍无风自动,双枪错在胸前,目光如电,豪笑一声:“姓凌的,亮剑!你若输了,唯死而已。”
凌钦霜但观万古愁目光如火如炬,身上杀气腾腾,一股凌傲之气直迫而来,直是锋芒毕露,睥睨众生。满堂君臣为这杀气一逼,纷纷向后倒退,缩到墙边,堂中立时空出一大块地方。
凌钦霜便不再多说什么,缓缓拔出长剑,剑尖指地,轻轻颤动,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好似清风朗月,顿将对方杀气化于无形。
呼的一声,万古愁银枪虚晃,“噬魂”中宫直进,枪尖不住颤动,未到半途,“断血”已后发先至,斜点左肋。双枪未至,劲风已吹得凌钦霜束发飞扬。
凌钦霜略一闪身,让开银枪,内劲运处,长剑弯成一道银弧,骤屈骤伸,甩向金枪。叮的一声,枪尖磕中剑背。长剑微微一曲,却听哧的一声响,一道淡淡剑气点向对方面门。
万古愁冷笑一声,银枪画出一道半圆,回撤拦在身前。剑气射在枪杆上,只听轻轻一响,便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