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论先后
蜡烛烧了许久还是原来的模样，宁春生的世界已经彻彻底底换了一幅模样。
他在桌上之外的地方，也点起了一根蜡烛，时刻点亮着心田，直到生命到了尽头才会熄灭，一些蛾子看到了火，便自己往火上去扑，扑到了他身上，他感觉到肚子里也有蛾子，是在那些花朵里，比起外面的，它们更加暴躁，也不想往心口的火上扑。
不想往火上扑也不想往身上扑，它只是想解脱想释放，花朵能拦住它，花开之后，只靠他的身体就拦不住它，在它的盛开中变成一些碎片，这就是那要命的东西。
宁春生举目往窗外看去，姐姐身上也有蛾子，村长身上也有蛾子，而且是许多许多的蛾子。
之后他才看向云素。
云素身上没有蛾子，他知道他有，只是他藏了起来，于是他也收了起来，于是他们一样了。
救命之恩，授业之恩，解惑之恩。
宁春生虽然不曾去过学堂，却也在姐姐的书帖上看过些道理，偷听过一些读书声，桌上的烛火被云素吹灭了，他心里的烛火还在，起身恭敬的对着少年跪下。
小小的脑袋就要重重磕在地上，云素立即从木椅上起身，一把将他拉起，清清楚楚的和他说道：“我不是你的老师也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更不值得你生出什么亏欠。”
云素说话总是直接不留情面，他心思细腻哪里会不懂得说话？许多时候都只是为了省事，但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好在他看起来足够平静，让宁春生觉得他真的有什么亏欠自己的地方。
可男孩深深想去，爹娘是雨大夫杀的，花也是雨大夫逼着吃的，救命的倒是他，解惑的也是他，他实在不知道云素怎么害了自己。
云素平静的解释说道：“不去说你爹娘的事，自此之后你身上的祸端全因我而起，若非是我，你不会扯进来，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本就该救你，而且救你的也不是什么好法子，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又处理不了那些麻烦，所以我还是欠了你什么。”
“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他让男孩坐下，自己也端端正正的坐下，说道：“这才是重要的事，不仅牵扯你的性命，还有他们的性命。”
云素指头流出一些生息，说道：“现在你已经成了我们，也能感知这些东西，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对许多人而言它的重要大于性命，更有许多人想要性命需要得到它。”
“我不知道你们口中的仙人是什么，但那应该不是真正的仙人，这些东西才是成为真正仙人所必要的，现在你的性命无忧，要做你的第二个选择了。”
宁春生想到镇子上学堂里教书的人，看着少年漆黑的双目，说道：“不叫老师师父，那叫先生。”
他看到少年先生微微点头同意，然后脸上的平静变得郑重，自己也郑重起来。
“我接下来说的话，要好好听，你也许现在听不懂，之后会懂，如果能记下，最好往心里去记。”
少年这会儿真像个先生，一板一眼的说道：“你所感知到的东西叫做生息，那火便是诱饵叫做引，用火把生息引过来，然后它就会染上你的颜色，变成你的火，之后你需要养着它，让它生长，通过养息来做到一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我也没正统的学过这些，教我的人曾告诉我，养息就是养生长、养变化。”
宁春生常年和那些花在一起，常常与白清净和兮纤的术接近，早有了足够的积累，单论生息他已经能知初，已经能开心头一方天地，只是他还不知天地的模样，连镇子都不常去，更别说读书远行，他完全不知，而云素现在要让他先知道一些。
他详细的解释说道：“我们之中，不止有你我她，还有许多人，有的在外面，有的也来了里面。”
“据我所知，幽都那边不是死人，也是你们。”
云素说：“就像你能变成我们，幽都那边的你们也能变成我们，对变成我们的你们而言，哪怕是对我们自己而言，生息都是必不可少的，它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你能做多大的事，能改变多少无法改变的事，这就代表着它足够诱惑，许多许多的你们我们，都会因为这诱惑变成饿死鬼。”
“而包括你在内，也包括你姐姐，还有你死去的父母，这里的所有人，镇子上镇子外的所有人，都是生息。”
宁春生第一次听到生息二字，紧接着就第一次听到自己不是人是生息，还没等喘息片刻，他又第一次知道自己可能是粮食。
这比父母的确已经死了更让人迷惑，前者他已经花了一年的时间去接受，心里早有了无数预想，后者呢？
他明明有脑袋，明明有血有肉，牙齿咬在手上会疼，会害怕会恐惧，怎么能不是人呢？
这真是太让人惊讶了，村子里很多人都饱饭吃，而他们竟然已经在想着怎么吃他们。
“这与那些花有关。”
云素看向白绫，说道：“许多人不能单单用好坏来论，许多事不能单单论对错，生息本无好坏，但有了念头就不一样了。”
“幽都那儿应该更早知道生息，就像你想变成我们好打死雨大夫一样，很多人也有这样的为什么，他们就会为了这些为什么去成为…饿死鬼。”
他欲言又止，宁春生已经理会，说道：“先生，我听懂了。”
“我不否认世上有好人，但大多好人都不是会先的那一方，不会先去想想…能不能吃。”云素有些无奈的说道：“这就决定了饿死鬼们总是先的，好人会先受到威胁，这是件很无奈的事，所以那个人才会种下那些花。”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云素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看着宁春生记下，他接着说道：“站在我们的角度，还有种花人的角度，你们与他们其实是一样的，所以哪怕有些人想要插手，考虑的更多的也会是你们与他们之间的平衡。”
“换过来想，若先知的是你们，那么你们会不会才是饿死鬼？”
宁春生暂时想不明白，但也在很努力的记下，所以他暂时还算轻松，这些东西本不该由他去想，等他想明白的时候，他身上会多出一座沉重的大山。
云素来到窗边，看着山上，这里看不到花但能看到山上，继续说道：“她种花是因为先知的是他们，在这件事上她其实算不上客观，而且算不上聪明，因为一些琐事，她选择站在了你们这边。”
宁春生不解的说道：“为什么他们先知没人去说，而她种花先生便要说不算客观？这一点都不公平。”
云素说道：“只有当黑夜真正抵达朔归时，你们与他们开始交汇，才能说得上好坏，才能去说孰是孰非。”
“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一点宁春生怎么也想不明白，说道：“我真不懂了先生。”
云素手指尖出现一朵花，问男孩说道：“现在我对它算是坏人吗？”
宁春生想到了他会做什么，迟疑着摇了摇头，少年立即把花折断揉碎，让粉末从手掌飘往地上，又问道：“现在我对于它呢？”
宁春生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看着若有所思的男孩，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是到了不通处，云素说道：“太多的事情你短时间无法理会，你先记下，我读过些书，但也不多，说得不一定全对，若你日后觉得不通了，也有些学识了，可以自己扳倒它。”
宁春生记下，看着地上的花粉又问道：“所以先生现在对春生说这些，教我这些，也是在做一些不客观的事？”
“我与你，与她都不一样。”
云素让地上的花粉随风去，省得吸引男孩的目光，说道：“在遇到你之前，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我便已经没得选，而在遇到你之后，救你只能叫做应该。”
他继续说道：“你还没出过大山，也许还以为这地方很大，我这一次去了人仙宫里，在一个叫朔归城的地方，等你到了那里，就会觉得这里很小。”
“怎么个小呢…”
云素想了一下，说道：“朔归的皇帝你知道么？”
“人子皇帝？”宁春生在村里人闲聊时听过那个皇帝，据说那人有八尺高，能吐气吞山河，常常会收走村里的某个东西，想象里，他应该很霸道，像个小山。
“你知道。”
宁春生看向云素的目光里多了些羡慕，他本该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镇子里，永远守着那些花，等大些便去别人家做帮工，再找个媳妇，那会儿应该没多少时间往山上跑了，就这么直到死的那天。
先生又说了。
“我去见了他，在他看来，这地方便是小到连抬头都抬不起来，连呼吸都是不畅的。”
“他以为幽都是困住他的栅栏，都这么以为，然而困住你们的，是那些花。”
“种花的人和我们一样，也是从外面来的，所能挥使的力量会有些限制，就像雨大夫能毁掉那些花一样，她怕着你们长得太快将花毁掉，然后去到那一边把自己杀死，所以就和这方天地说了些话，不让你们长了，生怕你们毁掉花。”
云素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但那边的人，很有可能没有这样的限制，他们也许会长得很高大。”
“这就是你要做的第二个选择。”
“我们给你的不只是保住你性命的解药，还是一个能在这方天地长大的钥匙，对你来说重要的是保住你的性命，所以你可以选择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藏着，直到花彻底枯萎，他们到来。”
他想起那个冷脸的大夫，说道：“雨大夫是个聪明人，若他还活着，并且知道了你还活着，那么他就会开始猜你，猜你是不是变成了我们，然后把对我的心思放在你身上，所以要是你想轻松一些，那么他是必须要消失的。”
“我不选这个。”
宁春生坚定的说道：“外头的是我姐姐，再外面的是村长爷爷，还有一些叔叔伯伯，我不想他们成为粮食。”
对他的选择云素没有什么波动，脑海立即思考更多的事，取下背上的独善，放在桌上说道：“既然你这么选，那就要自己先活下命来，这剑是我从人仙宫里拿来的，叫做独善，送你。”
“我把我自己的剑交给你，你看好了。”
他提起独善，刺出一剑惊鸿。
宁春生非常认真的看了，但他看不明白，这就是一式剑而已，变化的好像只有云素，说道：“出剑的时候，先生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那是意。”
云素蹙起眉头，他无法教会他惊鸿意，钟灵意只怕也难，便只能从术中来，碧游塔中学的剑术也有一些，从中找出一个没有多少牵扯的来。
他又提起剑，剑锋起落间，捞起一潭秋水。
收剑之后，宁春生眼里已经全是秋水，自己拿着剑领会去了，他出门去，用了些银钱，和宁夏长买了一些纸笔，将幼时记了许多年烂熟于心的剑式一一画下，又将一些牢牢记在心里的书在纸上默写出来。
宁春生本来拿不动独善，但是用生息便能拿得动独善了，他练了一日的剑，剑尖才有水滴，云素写了整整一日的字，将上好的合适的几篇几卷写了出来。
等到墨迹干了，宁春生拿不动剑了，才去歇着，夜里宁夏长拿着那些文字看，第二日，云素才拿起那些剑式宁春生他看，然后一式一式的教他，说道：“那术记在心里，日后要更用心的去练这些，先后要分好，练好这些再去练术。”
他应该是每一个都记下了，云素又教他一剑百川，一剑观雪，都是些没什么牵连因果的剑术。
第三日，黑压压的乌云到达了村子，他们是从朔归来的，老村长在乌云前，跪着身子正焦头烂额说着什么，人子在他的头顶，他不懂生息也没吃什么好东西，身上的伤没有云素好的那么快，至今还是难以走动，瘫在龙榻上。
少年先生看到对孩童说道：“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