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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镇国公府外头,站着一个穿一身儿青色圆领长袍的清秀少年,正是陆何。陆何抬眸,瞧了一眼身边团团围住的三胞胎兄弟,三张极相似的脸庞——
老大江承让沉着脸,老二江承许眉目清冷,老三江承谚,却是一副咬牙切齿,随时要撸起袖子和他掐架的架势。
论武艺,陆何还是有信心的,可这三位小爷,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陆何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陆何看到一辆黑漆平头马车过来了。
正是宣王府的马车。
马车刚刚停下,眼尖的三兄弟便阔步跑了过去。陆何也跟了上去。江承谚最是着急,直接跳了上去,掀开马车帘子,瞧着里头白白|嫩|嫩的妹妹,激动道:“妙妙!”
江妙手中拿着刚刚编好的蚂蚱,待看到江承谚的脸,才展颜唤道:“三哥。”
江承谚自责了老半天,目下瞅着宝贝妹妹没事,便立马伸了手:“来,妙妙。”
江妙笑笑,下意识的张开手臂,任由江承谚抱着下了马车。一下马车,江承让和江承许也都围了上来,二人的目光在妹妹的身上逡视了一番。江承让伸手捏了捏江妙的小脸,松了一口气:“总算回来了。”之后目光才落到刚刚下马车的锦袍少年身上
江承让敛了笑,道,“多谢宣世子送小妹回来。”可这语气里头,却是没有半分谢意。
江承谚心里却嘀咕:人是他抢走的,不找他算账已经算是客气了,谢他做什么。江承谚撅了撅嘴,继续同妹妹说着话。
陆琉生得芝兰玉树,气质温润,清俊的脸庞上没有多余表情,只朝着江承让道:“举手之劳。”说着,漆黑的凤目,看着江承谚怀里的小女娃,瞧着兄妹二人态度亲昵,有说有笑的,少年的眉宇,略略敛了敛,眉梢处清冷一片。
陆何在一旁瞧着,心想:江小姑娘确实生得玉雪可爱,可今儿世子您都带出去老半天了,也该还给人家了。
江妙同哥哥们说着话,听到马车的声音,才抬头看了看,却见陆琉的马车已经走了。
“妙妙,看什么呢?”
江妙对上自家三哥的眼睛,摇了摇头。
三兄弟将江妙带回了府。厅内江正懋和乔氏正等着。江妙瞧着爹娘,就迈着双腿跑了过去,直直扑进了乔氏的怀中,声音软糯道:“娘。”然后侧过头看着江正懋喊道,“爹爹。”
方才江正懋和乔氏,一听江承谚说妹妹被人带走了,着实吓了一跳。后来得知闺女是被宣世子陆琉带走的,夫妻二人总算是放心了些。先前宣世子曾救过闺女的命,今儿他这儿子无端端找人去算账,宣世子给他吃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宣世子性子稳重,闺女待在宣世子的身边,横竖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这会儿闺女回来了,乔氏心下欢喜。江正懋还未说什么呢,乔氏倒是冲着宝贝儿子训斥了一番:“你瞧瞧,当哥哥的,今儿怎么能这么胡闹?”
江承谚也是自责,敛眉道:“本来有那么多人守着妙妙,应当是不会出事儿的,可是……可是宣王府的侍卫太厉害了……”
乔氏道:“你还有理了。”
江承谚闭了嘴。这回是真长记性了。
乔氏到底也是疼儿子,骂了几句,便让他回屋思过去。
江承谚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霜打茄子般回了自个儿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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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妙一回了锦绣坞,小圆脸一拧,朝着玉琢急急道:“玉琢姐姐,我要如厕。”又催促道,“快些。”
玉琢正在打络子,瞧着自家姑娘一张小脸都憋红了,忙将手里的活儿搁在一旁,领着江妙去了净室。
江妙的确是憋坏了。
先前在太和楼喝了太多的水,之后陆琉又带着她逛来逛去,她憋得慌。可陆琉到底是男子,她无法启齿,只能忍着。
这会儿江妙坐在恭桶上,瞧着玉琢还在,便扭捏道:“玉琢姐姐……”
玉琢瞧着恭桶上光着俩小白腿,表情羞赧的小女娃,登时“噗嗤”笑出了声儿,道:“成,奴婢这就出去,姑娘好了叫奴婢。”小小年纪,还害羞起来了呢。先前倒是没什么,可自打上回落水生病之后,她家姑娘每回都不许她在这个时候站在她身边。
玉琢退了出去,听着里头着急的水声儿,抿唇笑了笑。
玉琢刚出来,就瞧见乔氏进来了,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乔氏点了点,一听闺女在小解,便等了片刻。
等里头叫人了,才亲自走了进去。
江妙见是自家娘亲,倒是没有多少惊讶,任由她抱着自个儿下了恭桶。若非她身子矮小,这恭桶又太高,她也不喜欢有人伺候,奈何她如今就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娃,生得又比同龄的孩子小些。
翡翠端着宝蓝色插丝珐琅百鸟花卉面盆、香胰子、干净的巾子进来了。乔氏捉着闺女的手,往她一双小嫩手上抹了香胰子。江妙闻着这香胰子的味儿,小嫩脸上染着笑,朝着乔氏道:“好香呐,是桂花。”
乔氏道:“嗯,妙妙喜欢这个味儿吗?”
江妙点头,说了喜欢。
乔氏对于脂粉香膏、香料香胰子之类,颇有研究,闺女身上用的,乔氏自然也是花了一番工夫的,这桂花香胰子,可是乔氏亲自做的。乔氏替闺女净了手,接过翡翠手里的巾子,替闺女擦拭干净,之后才将人抱到了腿上,问起了今日跟着陆琉出门之事。
江妙自觉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乔氏听到闺女今儿见了十一皇子、九公主,还有卫宝铃,倒是有些好奇,问道:“那妙妙可有同他们交朋友?”
江妙点头:“九公主待女儿很热情,十一皇子也极友善,卫姐姐还说日后要我经常去她家玩儿。”江妙照着六岁小女娃该有的语气回答。
乔氏笑了笑,摸摸女儿的小脑袋,倒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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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江正懋正坐在书房,手边坐着的穿一袭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面容英俊,眉宇间同江正懋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便是镇国公府的三爷——江正峻。
江三爷生得一双桃花眼,异常的风流,这些年,得了一个谢姨娘,江三爷的性子才收敛了些,不再胡来。可男人花心惯了,终究是改不了的,在外头尝尝新鲜的,也是常有的事儿,可心里头最宝贝的,还是谢姨娘。
江三爷瞧着兄长铁青着脸,忙道:“我知道这事儿,让妙妙和大嫂委屈了……”
江正懋的目光轻轻扫了他一眼。
江三爷有些发怂。江三爷是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江正懋作为兄长,瞧着冷冰冰的一个人,可对待家人,当真是好的没话说。甭管是小时候还是如今,江正懋没少给这个弟弟擦屁|股,江三爷这人虽然浑,却也是由衷佩服兄长。是以这镇国公府三兄弟,相处起来,比寻常大户人家和谐得多。
江三爷道:“我回头给嫂子道歉去,也感谢嫂子手下留情。”他可知,他这位大嫂,瞧着虽然娇弱,可性子比菡萏馆的那个,好不了多少。这回若不是看在他大哥的份上,也不会这么轻易就饶了谢茵。
说起谢茵,江三爷也觉得丢人。他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碰着这么丢面子的事儿。若非谢茵是谢姨娘的唯一的亲妹妹,以江三爷往日的作风,早就把人打残丢出去了。
可一想到谢姨娘楚楚可人的模样,江三爷心里就揪成一团,疼的滴血似的。自打那年在平州,遇着她,他就知道自个儿栽了。只是家里头这正妻,他没法动,是以只能委屈了她当个姨娘。
俩兄弟正说着呢,乔氏刚看完闺女过来了,正有事儿来找江正懋。刚到门口,乔氏见江三爷也在,便不打算进去。
江三爷是个眼尖的,瞧着乔氏,立马含笑道:“大嫂,大嫂你可来了。”他过去,将乔氏迎了进来,说道,“谢茵的事儿,弟弟我感谢大嫂你手下留情,改明儿我给妙妙买十个镯子,不,二十个,你说成不成?”
谁稀罕他的镯子。
乔氏冷着脸,道:“这哪是镯子的问题?”
江三爷心下明了,登时一阵尴尬,赔笑着:“大嫂您大人有大量,小弟我自愧弗如。”
乔氏笑。这江三爷,平日就会耍耍嘴皮子。她看在他的面儿上饶了谢茵,可她三弟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件事情还没完。若是惊动到老太太那边,到时候谢茵被赶出府不说,就算她,也免不了被训斥一顿。乔氏想想就操心。可怎么说,江正峻也是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哥,对她诸般照顾,虽然他的品行不好,可除却风流之外,旁的倒是没什么大毛病。
江三爷是个识相的,瞧着夫妻二人有话要说,便回去了。
江三爷一出去,江正懋才握着妻子的手,道:“这件事情,委屈你了。”
乔氏道:“也谈不上委屈不委屈,只是若有下回——”
江正懋立马道:“若有下回,你不必留情。”江正懋知晓妻子重情义,便把人搂到怀里,问道,“妙妙如何了?”
说起闺女,乔氏便将今日陆琉带着闺女去见十一皇子和九公主的事情都一一说了,末了仰头问道,“……你说,这宣世子对妙妙,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宣世子陆琉性情孤僻,唯独对十一皇子和九公主亲近些,那日他救了闺女,她只当陆琉是心善,可今日的举止,却有些解释不通了。
江正懋思忖了一番,抚着妻子的背脊。
虽然陆琉救过他闺女的命,可这么明目张胆的和他抢闺女,江正懋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他道:“日后,咱们让妙妙少和宣世子接触。”
乔氏却不这么认为:“夫君也知,宣世子是咱们妙妙的恩人,妙妙生得可爱聪慧,宣世子对妙妙好些,仿佛也是正常的。”说着便瞪了江正懋一眼,“哪有你这般忘恩负义的?我倒是觉着,妙妙同宣世子多接触接触也无妨,至少宣世子的品行端良,这孩子,比陆行舟有能耐多了。”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乔氏有些发笑,眼眸晶亮道:“夫君该不是怕咱们妙妙被人家给抢走吧?”乔氏继续笑,“……你啊,都多大年纪了,跟谚哥儿一个德性。”
就这么一个闺女,也难怪江正懋怕被人抢走。
他拥着妻子的手臂紧了紧,考虑了一番,说道:“那就听你的。”有仨儿子看着,宝贝闺女倒是没这么容易被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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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江妙在马车上睡了一阵子,晚上倒是睡不着了。
她侧过头,瞧着樱红色绣锦鲤锦缎迎枕旁搁着的小蚂蚱,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小手便从云丝绵被伸了出来。
小蚂蚱栩栩如生翠绿欲滴,衬得江妙的小手越发的白皙娇嫩。
她捏了几下,想着今儿陆琉的举止,小眉头一蹙,越发困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