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雪松林深处有一座小院。
檐下冰凌垂挂。
门前积雪终年不化,踩上去便陷至脚踝,咯吱作响。
院中那棵月魄树生得极好,冰晶状的叶片在风中簌簌作响,偶尔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是谁不经意洒了一把碎星。
——这里曾是原主母亲化形后居住的地方。
宋悦笙“凑巧”完成任务后,便在这儿住了下来。
泫露林不过是个借口。
起初,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北境的人族热情直爽。
雪酿酒清冽甘甜。
入口时带着冰雪的凛冽,回味却绵长温润,让她忍不住一杯接一杯。
偶尔有山精小妖跑来串门,叽叽喳喳地围着她转。
虽聒噪,却也热闹。
直到半年后,本世界的三位男主陆续找上了门。
云渚是第一个来的。
他带来的消息还算有用。
——谢殊萤假装天后擅自进入天牢,被天兵发现后,就地处死。
他还让她不要担心。
宋悦笙一点儿都不担心。
按照她本来设想,天兵到来之际,就是她离开本世界的时候。
但在听云渚说后,她便决定再多带一些时日。
好吧。
她其实就是馋雪酿酒。
但男主们频繁找她是个问题。
起初他们还算守规矩,各自按约定的月份来访,互不干扰。
可渐渐地,他们开始试探她的底线——先是“恰好”在她的休息月路过,见她没赶人,便越发肆无忌惮。
如今,她甚至能在同一天见到他们三个齐聚一堂,各自端着风度,暗地里却恨不得把对方踹出北境。
“唉。”
宋悦笙轻叹一声,指尖抚过手中古籍的残页——枫叶书签连带着中间几页一同被撕碎,只余零星碎片可怜巴巴地卡在书脊里。
她抬了抬手指,施了个小法术。
不一会儿,五六个圆滚滚的雪球“噗噗”蹦上窗台,排成一排,眨巴着豆大的黑眼睛看她。
这是北境特有的小妖,雪团团。
它们没什么攻击力,有雪便不死,且个个脸盲,固执地认定她是曾经庇护它们的“神女”,任她解释多少次都无用。
久而久之,她也懒得纠正了。
“今日不论谁来找我,都说我病了,不见客。”她懒洋洋地吩咐。
雪团团们顿时叽叽喳喳炸开了锅。
“啊?神女要我们传话呀?”
“能不能换个人去?上次那个穿白衣服的,笑眯眯地问我们北境有没有‘异常灵气’,吓得我差点融化了!”
“白狐狸更过分!上次把我们滚成大雪球堆雪人,明明有现成的山精可以用!”
“不不不,魔尊才可怕呢!十二给他表演掌心化水,然后在地上恢复原形。结果他直接拎着十二丢出窗外,差点飞出北境,丢了小命!”
……
“本尊竟不知,北境的小妖也这般爱嚼舌根。”
低沉冷冽的嗓音蓦地响起,木门被一阵寒风“砰”地撞开,夙离大步踏入,肩上还落着几片未化的雪。
“啊!魔尊来了!”
“快跑!魔头要杀妖啦!”
雪团团们尖叫着一哄而散,有几个慌不择路,直接从窗台滚进了雪堆里。
宋悦笙抬眸,无语地瞥了夙离一眼:“它们不过是群没法力的小妖,你吓它们做什么?”
“小妖?”夙离轻哼一声,抬手拂去肩上的雪,“它们随北境而生,少说也活了万年。”
他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衣衫,眉头微蹙,径直拿起挂在墙边的黑色厚披风,不由分说地裹在她身上。
指尖擦过她颈侧时,力道不自觉地放轻,声音也软了几分。
“说了多少次,对窗而坐还穿这么少,是真不怕冻死?”
宋悦笙无奈:“我娘在成仙前是霜妖。”
其实是她在某个任务里吃了系统商城御寒的丹药,药效刻进灵魂,导致她在每个世界的冬天都不侵严寒。
“比起这个……”宋悦笙指尖点了点残缺的书页,似笑非笑,“夙离,你不如解释下,这书为何少了三页?”
“上月送你就是这般。”他面不改色。
“非要我挑明?”
夙离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力道不重,却带着明显的醋意。
“笙笙,你偏心也要有个限度。那只狐狸送你一片破叶子,你竟夹在我送的书里!”
宋悦笙拍开他的手:“那是枫叶镖,我闲来无事,让阿绯特制的暗器。妖族工艺,不用时,与寻常叶子无异。”
她指了指窗台紫焰摇曳的花。
“再说了,你送的魔焰花,不也种在云渚的晶瓷瓶里?那可是神族用来存放丹药的法器。”
夙离脸色一黑:“除了你,神族都是伪君子,种花简直是便宜他了!”
宋悦笙:“……”
“妖性狡诈,狐族尤甚。”夙离冷声补充,“你少信他。”
他还不罢休,又指着她发间的玉簪:“这簪子——”
“是山精送的。它们说得我庇护,便拿北境的花草打造了一枚簪子。”宋悦笙面无表情地打断。
夙离眯起眼,刚要再开口,一缕寒风掠过窗棂,“啪”地一声,窗台上的魔焰花连瓶带花摔进了雪地里。
“北境风大,魔尊怎么还送这般娇气的花?”
绛绯倚在门边,唇角噙着笑,目光却凉飕飕地落在夙离束发的银丝带上。
夙离冷笑,袖袍一拂。
檐下悬挂的狐毛风铃“咔嚓”断裂,轻飘飘坠入雪中。
“哎呀,风大,吹歪了。”他毫无诚意地解释。
“魔尊这是要替我师父拆房子?”绛绯嗓音慵懒,眸光却凉了几分,“我竟不知,你还有顺人发带的癖好。”
宋悦笙视若无睹地喝茶。
她已经习惯了争吵。
倒是绛绯,非说“师父”听着亲切,白日夜里都喊着。
个中缘由宋悦笙不想再猜。
反正对她没啥影响。
夙离挑眉:“原来你没收到她送的发带啊。”
绛绯转向宋悦笙,眼尾微垂,竟透出几分委屈:“笙笙,我的东西,你就这般送人?”
夙离一愣。
宋悦笙揉了揉眉心,刚要开口,忽觉一阵清风拂过,月魄树的冰晶叶子叮咚作响。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云渚踏雪而来,白衣不染纤尘,手中托着一盏润如凝脂的茶盒。
他目光掠过屋内剑拔弩张的两人,笑意温润如常,走到宋悦笙身旁放下茶盒:“路过北境,顺道带了些新茶。”
绛绯轻嗤:“倒是会挑时候。”
夙离冷哼:“就不知这茶能放多久。”
云渚从容道:“二位若喜欢,也可带走些。只是这茶是月汐所赠,我不过代为转交。”
话音未落,他视线忽地凝在绛绯腰间的暖玉上,笑意微僵,“……霜华,不喜暖玉可以直说,但你不能将它送人。”
宋悦笙伸了个懒腰,忽然绽开狡黠的笑:“不送人,难道任你们丢弃?”
“你们送我东西,转头又‘意外’损毁。我思来想去,只有以我的名义送出去,才能保它们长久。”
三人沉默一瞬,随即——
夙离:“……本尊从未做过这等幼稚之事。”
绛绯:“师父你知道的,我一向大度。”
云渚:“神族行事,光明磊落。”
宋悦笙指尖一划,身形瞬间消散在空气中,只余一句懒洋洋的传音回荡在屋内。
“既然都不认,那我出门游山玩水了。短则三五天,长则……六七年。”
屋内霎时死寂。
绛绯眸色微暗,抬手将风铃重新挂上,冷眼看向夙离:“你不该把遮挡神族清气的法器给她。”
夙离反唇相讥:“说得像你能拒绝似的。倘若你有,你也会送。”
云渚轻叹,依旧温文尔雅:“与其相互指责,不如反省自身。”
两人异口同声。
“你最没资格!是你先打破每月的规矩!”
屋外,月魄树下。
几个雪人模样的山精蹲在雪地里,面前摆着简陋的赌盘,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人的名号。
“听这动静……宋姑娘走了,三个人没有谁会被赶出来,那就算一网打尽。”
“亏我押了魔尊!”
“嘿嘿,我押的三人同归于尽……”
冰晶叶子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