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烛台积着新蜡,博古架上的青玉卧鹿仍保持着姜恪太子最后摆放的角度。
萧湛的灯笼照亮拔步床顶的团龙纹,姜雪指尖抚过床围暗刻的二十四孝图,在曹娥投江处稍作停顿。
机括轻响,檀木板翻起时带出混着龙涎香的陈旧气息。
锦匣里躺着她十二岁猎得的白狐尾,旁边是及笄那年烧裂的冰裂纹茶盏。
最底下压着褪色的五色缕,端午那日她随手系在兄长腕间,却不知他珍藏到暮春诀别之时。
萧湛的掌心覆上她颤抖的肩头,温热透过鲛绡衣料渗入肌理,泪水终是决堤般滚落在他襟前蟠龙纹上。
萧湛指尖抚过她泛红的眼尾:“小雪别难过,情绪波动对腹中胎儿不好。
皇兄生前最疼的就是你,若他在天有灵,定不愿见你终日以泪洗面。”
往昔记忆涌上心头,那时即便自己任性犯错,只要眼眶微红,姜恪总会放下帝王威仪温声哄劝。
他曾许诺要护她一生逍遥,可如今肩负重任,再不能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
姜雪深吸口气转动床榻机关:“云澈,我们分头探查。让拂冬他们重点排查书房区域。”
明知时隔十六载的真相渺茫,但若不彻查到底,她此生难安。
书房内,拂冬正踮脚探查青砖墙缝。
江笑安倚着雕花木架叹气:“当年若真有蹊跷,证据早该湮灭了。我看陛下此行,不过是宽慰长公主罢了。”
“多话!”
拂冬瞪他一眼:“东南角的暗格还没查。”
江笑安无奈摇头,这姑娘只要事关公主,便半点情面不留。
转念想到至少情敌是位女子,倒也释然地跟着翻查典籍。
另一厢的寝殿里,姜雪望着兄长生前最爱的玉竹屏风出神。
窗外斜阳将琉璃瓦染成琥珀色时,忽闻庭院传来急促脚步声。
“殿下!”江笑安攥着半卷残破舆图冲进来:“书案下的墨砚竟是机关枢纽,密室藏着……”
他话音戛然而止,舆图边沿赫然染着暗褐色痕迹。
姜雪指尖微颤接过残卷。
东宫竟有连她都不知晓的密室,兄长究竟背负着多少隐秘?
泛黄纸页上熟悉的字迹令她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姜恪临终前三日的笔迹。
阴冷石室内,青铜灯盏映出三道人影。
姜雪指尖抚过密室墙壁,青苔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她的目光落在中央铁梨木案几上,那里孤零零躺着只玄铁打造的方匣,表面浮刻着北斗七星纹。
“这七星锁扣暗藏机关。”
萧湛以剑鞘轻触匣面,青铜星宿纹竟随着力道游移:“首层需在‘天地玄黄’四字中择其二,次层对应八卦方位取其一。”
姜雪广袖掠过匣面尘埃,几颗星纹突然泛起荧光。
她指尖微颤:“云澈,取我的银丝手套来。”
当年皇兄握着她的手在沙盘上比画的场景忽现眼前,那些看似随意的星象游戏竟暗合机关解法。
宫灯摇曳间,江笑安突然横臂阻拦:“且慢!这北斗第三星的位置……”
话音未落,萧湛已擒住他手腕:“江兄何时精通星相了?”
“当年先太子设此机关时,特意将开匣之法编成童谣。”
姜雪取下腰间玉珏,七星纹中某处凹槽竟与玉佩严丝合缝:“拂冬,掌灯近些。”
江笑安盯着逐渐显现的暗格,忍不住嘀咕:“若当真是藏宝图,也该分作三份才合话本所示才对呀。”
话音被金属咬合的咔嗒声打断,第二层暗匣弹开的瞬间,数十片金箔应声飞旋,在烛火中织成星图。
“是璇玑图!”
萧湛挥袖挡在姜雪身前,却见她已伸手截住飘落的金箔:“这些方位……”
话音戛然而止,最内层的乌木夹层里,半幅褪色的婴孩襁褓静静躺着。
姜雪踉跄后退撞翻灯台,火光将襁褓上的凤纹映得忽明忽暗。
萧湛扶住她时,触到她冰凉的手指:“这纹样与公主周岁礼服的……”
“回府。”
姜雪突然将襁褓收入怀中,金箔在她袖间簌簌作响:“即刻传召钦天监正史。”
转身时玉佩与机关匣碰撞出清响,在密室里荡开层层回音。
“未必如此。”
萧湛指尖轻叩檀木案几:“太子若真得了藏宝图,以他心性定会呈交圣驾,而非私藏暗阁。”
他说话时烛火在青瓷灯罩里摇曳,将侧脸映得明暗交错。
姜雪颔首,耳畔珠坠在月色中轻晃:“云澈通透。”
她攥紧袖中绢帕,东宫石阶上残留的夜露沾湿了裙裾。
马车碾过三更梆声驶入公主府,姜雪直奔寝阁妆台。
鎏金铜镜前,她颤抖着推开嵌螺钿的檀木首饰盒,那支垂着翡翠流苏的鸾凤步摇正静静躺在红绸上。
萧湛望见她将金簪抵在乌木匣的蟠龙锁眼处,却久久不敢动作。
“小雪。”
他搬来绣墩挨着她坐下,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让我来解这连环锁可好?”
姜雪鼻尖沁出细汗,看着对方执起金簪时,锁芯传来清脆的机括声。
第二层玄铁匣露出真容,八宝纹饰间嵌着阴阳八卦盘。
当最后一个“无”字铜钮归位,最内层的鲛绡锦盒终于显现。
萧湛展开油纸包时,松烟墨香混着陈年龙脑气息扑面而来。
信笺上“吾妹小雪亲启”六字如利刃劈开夜色,姜雪突然抓住案角,指节泛白。
“要念给你听么?”萧湛将信笺递来时,发觉她指尖冷得像浸过寒泉。
姜雪摇头,绛唇咬出血色。
她突然抓过案上冷透的君山银针仰头而尽,茶汤顺着瓷白脖颈滑入衣襟,喉间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萧湛默默将铜暖炉塞进她怀里,看着火苗在信纸边缘投下颤动的阴影。
暮色中烛火摇曳,萧湛突然握住对方指尖:“小雪指尖这样凉,可是想起匣中密信的事?”
姜雪怔怔望着案头檀木盒:“皇兄临终前七日,亲手与我封存此物。那时他总说我生辰礼藏了惊喜,却不肯透露半字。”
她指尖轻抚盒面鎏金纹路:“后来东宫掘地三尺也寻不到,谁料竟在御书房暗阁里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