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一直是这样，平淡无波，仿佛什么事都无法激起她心中的涟漪。
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会那样观察她的原因。
但此刻，大抵是因为太累了，也可能是她的声音实在太轻柔，他从心底生出一分无法克制的留恋。
“……再陪我一会儿吧。”
白晚落有些惊讶。
以往二人相处时，若是她或他遇上什么事了，时辞向来说走就走，像现代诗人徐志摩写的一样——
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还是头一回听到他说这样的话。
时辞半倚在床头，发丝遮住了半张面庞，从发丝下透露出来的两对眸子，不再是往日的清亮，带上了些讨好的意味在里头。
她一瞬间幻视了前世遇到过的，来她家讨食的流浪猫。
那是一只长毛猫。
又长又蓬松的毛发因为常年流浪变得脏兮兮的，有很多还打结成了一团，小小的身子坐在她家门口，又不敢迈进去，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让人心软。
“噗通——”
心跳忽然错了一拍，她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移开了目光，轻轻拍了拍床边的被子，“那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时辞定定地看了她几息，仿佛想加深睡前对她的记忆，点了点头，钻回了被子中。
房间中香炉的烟雾缓缓上升至半空，月亮的位置悄然发生了改变。
等床上的人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白晚落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来时的小厮正在外面等她。
“小姐，我们老爷请您过去说话。”
传说中的礼部尚书？
“好，麻烦带路吧。”
*
跟着小厮来到书房门口，小厮替他敲响了门。
“进来。”一丝声线柔和，但威严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白晚落走进去，便看见了这位礼部尚书的样貌。
他的眼睛深沉，带着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智慧，五官端正柔和，但有一种坚韧的力量，为他平添了几分威严感。
她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她。
样貌过人，但样貌皆由天生，算不得什么。
站在那里自有一股非常人可比的恬淡气度，许多人见到大官，难免局促，她却依旧保持一派淡然的态度。
“时大人。”白晚落先开口行礼问好。
时玉华点了点书桌旁的椅子，“坐吧。”
她没有推辞，直接坐了下来。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姓白，名晚落。”
“白姑娘？”
这不是近日那位风风火火的新晋厨神吗？
原来是她……
知道白晚落有着一手惊世厨艺后，他忽然放松了许多。
起码自家儿子没有交些狐朋狗友。
“晚”在用作人名时，常常表达出“美丽”、“安静”的意思，“落”则有“利落”、“洒脱”的意思，若与性格结合，便是“海纳百川”、“举止优雅。”
还真是人如其名。
时玉华暗自点头，随后开口道：
“找姑娘来只为了随意聊聊，不用太紧张。毕竟姑娘和小儿关系不错，作为父亲，无法不在意啊。”
白晚落能理解，二人便像闲聊一般扯了时间。
若是无视时玉华自带的气度，真是与寻常人家的父亲没有两样。
不是父子关系不佳吗？
“自打内人去世，他就将所有抛在脑后，不管不顾了……”时玉华停顿了一下，“若是他想过这样的生活也就罢了，但他其实并不对日日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感到开心。”
“说白了，我知道，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气我而已，怪我在内人大殓之日依旧忙于朝政……”
时玉华府上没有一个妾室，只有时辞的母亲这么一位正妻，她去世了，他怎么可能不难过？
他知道时辞觉得自己在那样重要的日子都没有抽出时间来，十分无情。
但忙碌是真的，悲情却也是真的。
他不想看着自己爱人的尸身被放入棺椁，埋入暗无天日的黄土之下。
在这件事上，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一品大员，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唉……”他叹出一口气，“这孩子若是参加科举，必会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以他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对圣上来说定会是一大助力。”
“但……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一直想这么做。
白姑娘经历过被人换菜一事，应该也能明白吧？
他讨厌这些下作手段。”
白晚落起初一直静静听着，直到听到被人换菜，忍不住皱眉打断了时玉华。
“换菜一事……您指的是？”
时玉华见她反应，也明白了过来。
原来时辞并未把这件事告诉她。
作为父亲，他琢磨出了些味来。
这小子……
他将换菜一事大致与白晚落说了。
白晚落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习惯了站在众人面前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身后有人在默默守护自己的感觉。
又闲聊一会儿，她终于明白父子二人之间产生间隙的根本原因了。
那就是无交流。
双方都从未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告知对方，一些自以为的误会，便在一天一天中变得越来越深。
她劝道：“时大人，恕我多言。这些话，为什么不对阿辞说呢？他若是听了，说不定您二人今日也不会是这样了。”
时玉华沉默了。
说不出口啊。
无论是解释还是表达父爱，好像有什么禁忌似的，无论心中有着怎样的念头，那嘴就是张不开。
“虽然……人们常说，爱不是靠说出来，而是靠做出来的。但若是一直不表达，他人心中的确信，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动摇。”
看着白晚落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那温婉沉静的气息，一瞬间让他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妻子。
她是那样温柔，与自己不同，能笑着抚上时辞的脑袋，表达自己作为母亲对孩子的爱。
“……我会好好考虑的。”
*
离开时府，白晚落心情舒畅。
若是父子二人能借此重归于好，她也算是又做了件好人好事吧。
至于今日生出的些许悸动，还是顺其自然吧。
能让她主动争取的只有事业，别的，都是顺其自然最好。
对她来说，世上所有事都和做菜一样。
各类食材有着相应搭配，在月饼炒莴笋上，无论下多大功夫，都不可能做得好吃，不如顺应事物本来应有的样子。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