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孙府时天已经黑透,袁嬷嬷一直等在门口,左右张望。
马车落到袁嬷嬷面前,蝶依撩帘,苏瑜借着袁嬷嬷的手落车。
“今日怎的这么晚?老太太都来催了好几回,再不见姑娘老太太就要报官了。”袁嬷嬷声音里有几分嗔责。
苏瑜进了门,笑道:“急着见我?可是有要紧之事?”
“大房一家从湖州回来了,老太太想让你去见见呢。”
前些时候好像听外祖母说起过,但她并未往心里去。“是今日回来的吗?”
“本来是还要过几日,但武哥儿与媳妇闹和离,妤姐儿嫁的那家人似乎也不老实,大太太也是没办法,焦头烂额拖着一大家子先回来了。”
大舅舅一家一直在湖州做生意,孙家所有的开支进项也差不多是让大舅舅支撑,“大舅舅也跟着回来了?”
“大老爷和文哥儿两口子湖州留守,只是大太太带着二房儿子媳妇和妤姐儿母女俩个回来了。”
孙妤,那个上辈子只活了二十八岁就死在婆家的表姐,留下个孤女也被表姐夫娶回的继妻给弄丢了。大舅娘因此事气得一病不久,没两年也跟着走了。
苏瑜先回了趟景晖院,简单收拾片刻又往瞳晖院赶。
秀娟打帘,苏瑜携裙悄悄进去,隔着帘子就听到里头鸣鸣的抽泣声,说话的是大舅娘梁氏,“……我原以为孩子都生了,日子就这样过得了,没想到那关家欺人太盛,硬说妤姐儿生了个赔钱货,那女婿更不是东西,竟在月子里就逼着妤姐儿同房,让妤姐儿坐上了不治的病。上个月若不是秋芽那丫头回来报信,我还不知道我姑娘活在水深火热里呢,这才匆匆找上关家把人强行接了回来,阿娘您也瞧见了,妤姐儿都成什么样儿了?我估摸着在湖州没有活路,这才巴巴提前进京,想看看有没有可行的神医救救她。”
周老太太听梁氏的话,像是有人剐她心头肉似的,泪水顺着老眼直流,“妤姐儿是我最可心的孩子,她的命怎的就这么苦哦。”
“可怜我那外孙女,还没有半岁哦!”梁氏的心揪痛,又叹道:“姑娘让我操心,儿子又是个不省心的,武哥儿的书不成,商不成,成天只会胡闹惹事,娶了房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两口天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弄个整个湖州城都在看我家的笑话,媳妇闹着要和离,儿子也嚷着休妻,阿娘,您也知晓我性子皮软,哪里管得住这些孽障哦!”
“武哥儿最是怕我,既然回来了就让我来管他。”周老太太心里盘算,“只是武哥儿媳妇儿那里你得多开解开解,这小两口哪儿能说不在一处就不在一处?”周老太太这是想到了苏瑜,不知怎的心里更加难受了。
“媳妇儿知道了。”
“外祖母。”觉得长辈们话告落,苏瑜轻轻出声。
梁氏闻声回头,只见一妙龄姑娘连连款步而来,她姿态温婉,笑容恬雅,让人瞧着很是喜欢,“这是……。”
“我才说你今日怎的在外头逗留那么久,可算是回来了,快来见见你大舅娘。”周老太太朝苏瑜招手。
苏瑜站到梁氏面前,规规矩矩的曲膝,“阿瑜见过大舅娘。”
“哟,这是瑜姐儿呀。”梁氏尴尬的抹去一脸泪花,拉着苏瑜的手仔细看起来,“你这孩子,我们得有十来年没见了吧,瞧瞧,这姑娘长得真是标致。”
“你一直住在湖州,连我生辰也没回过上河县,可不是十来年没见了?”周老太太笑道。
“阿娘这是怪我呢,往后我就在京里住着陪着阿娘,哪儿也不去了,省得让阿娘你念叨。”梁氏松开苏瑜的手说。
“你呀,就会哄我高兴。”周老太太招呼苏瑜到她身边去,“说说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晚?”
苏瑜多少有些心虚,头微垂,“阿眉缠着我说了好些话,又留我吃晚饭,这才回来晚了。”
苏瑜两年前被夫家休弃之事她多少知道点,只是此时见着苏瑜眉眼清亮如云月,莫不是已经从那段不幸的往事里走出来了?也是,有老太太护着她,她自然能好好的。
苏瑜在瞳晖院坐了片刻,就告辞离开了。
夜里风又紧又冷,直往人脖子里钻。
“我这个大舅娘看上去挺富态的,就是眼下不少乌青。”回景晖院途中苏瑜随意说着。
袁嬷嬷说:“先前大太太那番话奴婢也都听见了,谁摊上这样的事都会着急上火,大太太还好好的已然不错了。”
也是,儿子儿媳闹不和,姑娘女婿闹不和,是她脑袋也得痛。
苏瑜颇为赞同点头,主仆二人准备穿过月洞门,从廊下小径回景晖院。廊下灯笼摇摇晃晃,照着脚下的路还算清明。
突然从月洞门里冲出一抹身影,与苏瑜不期而遇重重撞在一起。
“唉哟……。”
“唉哟……。”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袁嬷嬷赶紧去扶被撞倒在地的苏瑜。
“那个不开眼的狗东西,竟敢拦姑奶奶我的路,不要命啦。”
苏瑜额头被撞得发了声闷响,她揉着额头看清与她相撞之人,只见她生得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眼珠子迸着怒焰,像要将这院子里的冰天雪地都燃起来。
苏瑜不认得她,在孙家呆了整日的袁嬷嬷识得,“武二奶奶,这是孙家的外孙姑娘苏姑娘。姑娘,这是武哥儿的媳妇谭氏。”
谭氏的丫头素菊匆匆赶来,将摔在地上的谭氏扶起来。谭氏非但不领情还一把将她推开,“滚,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素菊忙忙委屈的低下头,不敢言语。
“原来是武二表嫂,阿瑜有礼。”苏瑜忍着头疼对谭氏和颜悦色。
谭氏也被撞得头昏,但她现在更是怒不可遏,适才她去找孙学武,竟发现他与素菊在调情,素菊是他的通房不错,但也是她的肉中刺眼中钉。
她和孙学武大吵了几句冲出来,正准备去寻大太太,她要回湖州去。没想到在这里又让人给撞得头昏,一时血气上涌,怒火攻心,她一指捂着额头,一手指着苏瑜,恶言出口,“别给老娘套近乎,谁是你二表嫂,我知道你,你不就是沈家那个下堂妇么?我也听人说了,你死皮赖脸扯着老太太进京,是以为想这京城地界儿没几人认识你,好摆脱下堂妇的名声是吧?我告诉你,天下没不透风的墙,你那下作的身份迟早会让人知道,你赖在我们孙家,打了这么久的秋风,你好意思吗你?”
上辈子她从周老太太那里听说过这个谭氏,湖州当地望族的嫡女,出了名的嘴狠,孙学武吊儿郎当风流成性,却硬是被她掐着没纳进半个妾室,一哭二闹三上吊,常常弄得孙家鸡飞狗跳家宅不宁,算是极有手段的。
没想到见头一面,她便刷新了苏瑜对她的极品印象,这人简单和她的继母何氏有得一拼。
“二奶奶,是谁告诉您我们姑娘是扯着老太太进京的?这可不是事实,事实是……。”袁嬷嬷听不得旁人抵毁苏瑜,想要解释。
“你给我闭嘴,不仅主子不要脸没规矩,连个奴才也没规矩。”谭氏根本不给袁嬷嬷解释的机会,“什么事实?事实不就是你站在老娘面前,让老娘见着你了,若不是你赖着老太太,我能见着你吗?”
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苏瑜的头渐渐缓了痛意,她觉得让人这样欺负是乎也不是个事儿。
“既然你不想当我二表嫂,那我便喊你孙谭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