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嬷嬷也是一筹莫展,“老奴倒是有心找个时间与夏莲说说程家的事,昨儿夜里老奴就准备去找她,碰到采玉,她偷偷告诉老奴说夏莲已经偷偷将嫁衣都绣好了。这下子,老奴可是不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只得转身折了回去。”
她是不想看到夏莲受打击的样子吧,说实话,苏瑜也不想看到。
但事实就是事实,躲避不掉。
“嬷嬷您心疼夏莲我心里明白,与其她嫁进去后醒悟痛苦,还不如提前将这痛苦给规避掉。夏莲是个明理懂事的,您老人家所说的都是为她好,她会理解的。”
袁嬷嬷一脸的为难,“唉,明明是为那丫头好的事,我老婆子却像是缺了多大德似的。”
“您自己也说她孑然一身,您当她是亲闺女一般,您不替她操心,替谁操心?”
袁嬷嬷露出一丝苦笑,“但愿她能明白老奴的这一番苦心吧。”
在万家灯火逐渐亮起时,沈重霖拖着沉重的步子站在门口,他已经在值事殿避了整个下午,天色渐晚,他知道自己终是避不过的。
那张押送粮草和药材的阵亡名单里,有贺宏平的名字。
当初是两个妹夫执意要奔前程,不惜搬出老夫人来要胁他就范。
此番一去平顺,锦上添花最好。
但此去无回,他可以说没责任,但两个妹妹会放过他吗?
沈重霖皱眉,头痛万分迈过门槛。
府中一片沉寂,如果不是几盏悬在屋檐下,在晚风中摇曳的灯笼,还有几只在枝头跳来跳去的麻雀,他会以为整个府邸没了生气。
马嬷嬷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福了福,便急急道:“大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莹姑奶奶都哭晕好几回了,奴婢们怎么劝都劝不住,如何也不信姑爷会出事,就等着大爷您回来给准信呢。”
竟是马嬷嬷来迎的他,“这么说阿娘也知道了吗?”问完,觉得多此一问。
“现在都在老夫人院儿里呢,那名单上没见着薛姑爷的名字,却也没说他的下落,菡姑奶奶现在也急得不行呢。”
马嬷嬷边说边将沈重霖往老夫人院里引。
沈重霖的出现,无疑将姜老夫人院儿里的悲伤再掀起一个高潮。
沈莹哭得眼睛红肿,妆容丑陋,鼻头都红得发亮,她原本靠在姜老夫人怀里,一见大哥哥沈重霖的身影,快速奔扑过去,既忐忑又紧张的看着他,“大哥哥,我家夫君真的没了吗?是假的是不是?”
沈重霖很想说是的,是假的,但一旦说出来,他又去哪里弄个活人给沈莹?“阿莹,阵亡名单已经出来了,造不得假,贺家妹夫——死了。”
沈莹得到准确答案,倒抽口凉气,身子后倾。她身边的女使手快将其扶住,接着便是她的绝望哀嚎之声,“天啊,我们夫妻两个齐齐整整进京,如今只活我一人性命,叫我回去如何与公爹婆母交待啊!”
沈莹悲痛的呐喊声激得沈重霖耳膜鼓痛,屋子里所有人都跟着难过得落下泪来。
沈菡几番欲言又止,在沈莹痛哭流涕中终是走过去,“大哥哥,我夫君没在阵亡名单上,他几时能回来?”
沈重霖摇了摇头,“派去接应的人尚未有消息传回,最快也得大半个月之后吧。”
比起姐姐沈莹,沈菡还是无比庆幸,她的夫君还活着,不必回去面对有可能震怒的公婆,更不用年纪轻轻就做寡妇。
姜老夫人望着沈莹的痛哭,一时悲从心来,她想到了自己被关在内狱的那些日子,哪天不是如此绝望无助?难堪的表情在她老脸上越来越凝重,看着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此时却气不打一处来,“你堂堂天子重臣,连自己妹夫的性命都保不住,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如何在婆家立足?说到底,还是你处事不利,明知那路途凶险,还让你妹夫去犯险,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沈重霖闻声,脸色顿时就青了。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在临行前他一再拒绝,是两位妹夫执意坚持他才答应的,现如今出了事,阿娘将一切罪责都落到他头上,沈重霖觉得很憋屈。
苏玫见沈重霖额间青筋跳动,这可是要动大怒的前兆,她赶紧跳出来打圆场,“阿娘,您这可就冤枉夫君了,连云战况不明,护送粮草和药材前往本就是犯险之事,且不是夫君要让两位妹夫去的,是两位妹夫求到夫君跟前执意要去的。前程富贵皆在险中求胜,如今败了,事情可不能全怪在夫君头上啊!”
还有人为他开脱,沈重霖心里好受了点。
姜老夫人却说出一句让人大跌下巴的话来,“你夫君没事,你当然向着他说话啦。”
“阿娘……。”
苏玫愣了,实在没想到姜老夫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再看她将沈莹护在怀里的表情郑重清醒,丝毫看不出是口误的表达。这是什么话?难道她竟盼着她儿子去死吗?
“呸呸呸……。”马嬷嬷来到姜老夫人身边,“老夫人糊涂了,说的是糊涂话呢,咱们沈家千秋万代,姐儿哥儿哪个不是出息的?”
“马嬷嬷说得对,大哥哥,阿娘糊涂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沈菡适时安抚,但见大哥哥难堪的脸色,就知道这安慰有多苍白无力。
“阿娘,我害怕,贺家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沈莹沉浸在自己绝望悲恸的思绪里出不来,“本来我没能为贺家开枝散叶,在贺家饱受白眼,想着夫君出趟差使挣个功名,如今功名没挣到倒把性命给搭上了,阿娘,贺家肯定会让我偿命的。”
姜老夫人拍拍沈莹的后背,眼睛又落到沈重霖身上,“怕什么,有你大哥哥给你做主,贺家不敢怎么样的。”
沈莹并未被安慰到,反而捂着脸哭得更凶了。
沈重霖一刻也不想在这屋子里呆,甩袖转身,姜老夫人喊住他,“你给我站住,我告诉你,贺家女婿没了,薛家女婿你必须全须全尾的给我带回来,否则这两家同时上门来闹,我看你这沈大人还要不要脸。”
这不是他阿娘。
这不是他阿娘。
这不是他阿娘。
沈重霖在心里默念。
他阿娘心里最是痛他,他是阿娘的骄傲,阿娘什么时候舍得咒他死?还将一切责任都放到他的肩上?沈重霖脑子乱哄哄的,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苏玫看着沈重霖离开的背影,徒然觉得他看上去很孤独很可怜,再不复几年前的意气风发。从前的自己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很心酸和心痛吧,可是现在,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她便可以冷漠相待。
一夜之后,较场上数万士兵集结,整后完毕,整齐有序的开拔。
耿荣纵身马背,藏青色的暗纹窄袖锦袍在风中猎猎翻飞,深褐色的革带束腰,神情威傲的打马前行,在尽量不惊扰百姓的前提下朝城门而去。
无数百姓夹道相送,温老夫人携儿媳妇以及刚过继到膝下的孙子站在城楼上,频频抹泪。
耿荣回头望了望,阿娘和妻子正与他挥手,他挥手示意,继而再平视一周,始终没见着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苏瑜让人搬了个小案到露台上,她坐在一旁看古史,宣晗则在小案上练字贴。
宣晗练得很认真,写完一贴碧影就给他换一贴,苏瑜看古史眼睛都累了,小小的宣晗还在坚持。
“阿晗,累就歇一会儿。”
宣晗仰起笑脸,“我肚子有些饿了,想吃核桃酥饼。”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拿来。”袁嬷嬷笑着退下。
已经半下午了,的确到了饿的时候,连她过了孕吐期,胃口都开了不少。
蝶依朝她掳掳嘴儿,苏瑜顺着蝶依的目光望过去,见夏莲神色踌躇站在廊柱后,似在犹豫要不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