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收到摄政王府的拜贴,梁太后心里毛毛的,多事之秋,总让她觉得苏瑜这趟来者不善。
梁太后雍容华贵的歪在锦榻上,她才去看了皇帝回来,一想到皇帝的伤势,心里就揪成一团。这会子又知道苏瑜要单独来见她,想到自己年轻时的过往被当作把柄捏在她手里,梁太后怎么也松快不起来。
那个可怜的孩子,被放在破木盆里顺水流走,也不知葬身于何处。
这么惨的事,苏瑜竟敢来要胁她,真是太可恨了。
梁太后一时心中郁结难散,偏偏这旧事知道的人如今只得肖禀坤一个,她无法向任何人吐露心声,纾缓内心的惶恐和忐忑。
方嬷嬷奉上一盏茶,见梁太后眉宇间满是乌云,自己也跟着愁容满面,“太后省省心吧,陛下这浩劫也应都应了,您切不可再劳神伤心,不然若大的后宫,谁替陛下撑着呢?”
梁太后将方嬷嬷递来的盏推开,沉沉的叹了口气,“你说,苏瑜那贱人这个时候递来拜贴,她想干什么?”
太后不是在为皇帝伤神,而是在费神想摄政王妃的事?摄政王妃的事能大得过皇帝去吗?方嬷嬷心中大为不解。正要说什么,宫女来报,长公主宣珏来请安。
方嬷嬷退至一旁,看着长公主宣珏一袭碧蓝色樱花对襟裙,外披着流云暗纹薄氅款步而入,裙裾移动间浮浮沉沉,露出小半截圆润的碧绿色绣鞋来。青丝馆起一个松松散散的云髻,浅粉色的挽带垂至耳迹,与那支斜插在髻里的蝴蝶飞花流疏钗一起前后微漾。
怀着身孕时宣珏并未胖多少,孩子一落地,自然就瘦降下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梁太后强打精神,笑问:“你怎么有空进宫来?”
“儿臣不放心弟弟,总要时常过来看看才放心。”宣珏对于皇帝被雷劈一事心中憾然,奈何事已至此,就算她怪老天爷,老天爷也不会让事情有回转的余地。
“我也才去见了皇帝,我们母女错过了。”梁太后招招手,示意宣珏靠她近些坐。
宣珏坐在方嬷嬷端来的锦杌上,看着母后一脸郁色,很是心疼,“母后,你的脸色不好,都是儿臣的错,也该时常到母后跟前尽尽孝才是。”
梁太后摇摇头,疲惫的叹了口气,“你如今也是做人阿娘的,知道做人阿娘的辛苦,我不替你弟弟操心,谁又能替他撑着呢?何况他毕竟是大唐皇帝,他要是出了事,大唐的天就要塌啊!”
宣珏闻声很是动容,的确,如今她也是做阿娘的人,儿子但凡有点什么不妥,她就急得浑身无力,养这么几个月,不小心他自己把自己的脸抓破了皮,她都是要心痛半日的,何况弟弟伤着腿,痊愈与否尚难判定,母后怎能不忧心?
宣珏不知要怎么安慰梁太后,只能拉着她手,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过去,好暖暖她焦灼不安的心。
“对了,筠哥儿怎么样了?我都好久没见着他了,若不是近日事多,总该叫你带进宫来长住段时日。”
“母后要是想他,儿臣明日就带进宫来给母后瞧瞧。”
梁太后笑道:“这么大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叫我见着肯定不是先前的脸盘子了。”
宣珏‘呵呵’乐了两声,“可不是,连我日日见着都觉得新奇呢。”
“唉……。”梁太后又叹了口气,“这宫里的日子也不太平,你还是选个旁的日子带进来吧。”
宣珏闻音知意。
方嬷嬷递来一盏茶,宣珏也推了,“我在陛下那里吃过了。”
方嬷嬷收回茶盏,温温笑着:“公主来了真好,太后娘娘正要找人说说话呢。”
宣珏还是以为是因为皇帝的事让梁太后苦恼,想了想措词劝道:“陛下深得民心,又有罪己诏问世,世人自当能感受到陛下的一片赤诚和坦然,这样的天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母后宽心。”
梁太后有苦难言,她不是操心这件事,她是担心苏瑜啊!
“你弟弟往连云去了不准再与北国开战的旨意,就是禀承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再造杀孽,可你也知道你那小皇叔的脾性,断然不会将你弟弟的旨意放在心里。”梁太后痛心疾首,“你说明明是你小皇叔造的孽,怎么就天罚到你弟弟身上了?哀家想不通啊!”
宣珏虽然不擅朝政,但母后与弟弟二人和小皇叔之间的微妙关系她还是能体会到的。如今她还有个疑问,既然知道小皇叔不会接旨,那弟弟何必要下这道旨意自找难堪?
“母后,连云七城自从被北国占去,不能收复一直是大唐的一块心病,小皇叔如今力挽狂澜,不论如何,他都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要是我是小皇叔,眼见胜利在望,也是不会接旨停战的。”
宣珏没顺着梁太后的意思去抵毁宣祈,梁太后心里不大乐意,“哀家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只是杀戮太重,天罚都落在你弟弟身上了,哀家能不着急吗?”
方嬷嬷见梁太后与长公主说起这个话题,气氛略微沉重,低声言道:“太后,要不摄政王妃的拜贴就拒了吧,她几时请安都可以,不必急于在宫里不安稳这一时半会儿。”
“苏瑜给慈宁宫递了拜贴?”
梁太后没说话,宣珏抢了先,她看到梁太后的脸色一僵,随即眼神中无尽的厌恶流露。“母后,她兴许是想着自己尚算皇家命妇,宫里出了大事,怎么也得进宫来瞧瞧,但她又不便去见皇帝,只能来给母后您问问安了。”
宣珏给苏瑜找的借口并未将梁太后敷衍到,她深知她与苏瑜之间连客套都没有必要,苏瑜见她,肯定揣着什么让她防不胜防的恶毒心思。可她不能跟宣珏说啊,总不能告诉她,你头上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此事让苏瑜知道了,她拿这事要胁你母后呢。
“她想知道宫里的事,往坤宁宫递拜贴不一样?何必非得到我跟前来虚晃?”梁太后没好气,说话的声音有些生硬。
宣珏不知要怎么接话,她更是奇怪,若说母后与苏瑜这两妯娌能有什么嫌隙,先前因着太后青睐肖美媛,如今肖美媛都成了贞嫔,只剩诞下皇子就能升妃位了,这关系早就不同往日,她怎么还看苏瑜不顺眼?
“母后,方嬷嬷说得对,你既是不想见,便不见吧。”本来因为皇帝之事她就难过,无谓再给自己添烦忧。
梁太后没作声。
显然她似乎无法拒绝不与苏瑜见面。
她的沉默,令宣珏心里的疑窦更深了。
梁太后因为一直惦记着苏瑜往慈宁宫递拜贴之事,思量再三,决定次日准她进宫请安。
而长公主宣珏昨日离开慈宁宫后留了个心眼,摄政王府的马车一直宫门,她便得到消息,将筠哥儿交给乳嬷嬷,立即收拾进宫。
苏瑜由李公公引着往梁太后的寝殿走,李公公很是想不通苏瑜为何会选这个多事之秋往慈宁宫闯?难道她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对她不待见吗?还是说她真是犯贱,想进宫来触触霉头找找虐?不过不论是哪桩原因,一会儿他会在太后跟前精神百倍的侍候,像什么掌嘴,赐板子这种事他不想假他人之手。
李公公走在前头心思阴测测的笑。
苏瑜端端稳稳的跟在后头,驻足,跪地行礼,一应规矩毫无差错,让人拿捏不到半分不妥。李公公不甘心苏瑜这样妥当,心里还在暗暗等着太后动怒。
梁太后看着苏瑜站在四方地毯中央,尊仪太后那支桃花流疏钗依旧斜在她的云髻,雅致的玉颜上妆容淡淡,一双润目恍若星缀夜夤,并非倾国倾城的姿态却让人瞧着不舍移眼。肚子已经隆起,脚上白牡丹的绣花鞋露出点点,一袭青色的水仙绣花对襟裙更显得她清丽撩人。
梁太后瞧着心恨难耐,果然,怎么都是她讨厌的样子。
面对梁太后的积威凤仪,苏瑜也有不输与她的从容气势。
“全都给哀家退下,没有哀家旨意,谁都不准靠近寝殿。”
又都赶出去?
李公公很泄气,却又不得不招呼众人都退出去,寝殿门口,由方嬷嬷亲自守着。
等到寝殿里一安静,特意梳妆打扮过的梁太后气势汹汹开口,“别告诉哀家你只是单纯的进宫给哀家请安。”
苏瑜也爱跟聪明人直截了当的说话,她淡淡笑了,曲了曲膝,“太后娘娘明鉴,主要是近日不论宫里还是连云都不太平,臣妾特意进宫想求求太后娘娘开恩,去陛下那里为我家王爷美言一二,好叫他不被人突然算计。”
梁太后心中一骇,苏瑜的话令她万分警惕,“哀家听不懂你的话。”
“雷劈勤政殿,皇帝因此受伤,他将这天罚推脱于王爷在连云造就的杀孽,下旨与北国禁战,再下罪己诏安抚民心,太后敢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吗?这罪己诏公告天下,若是想简单的稳住民心,不是天下人太天真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太天真。”
苏瑜一席话,说得梁太后心中的惊涛一波接着一波,她那双清冷的润目,仿佛能看透一切。“我儿一代明君,百姓拥代,上苍庇佑,若不是宣祈执意在连云造下杀孽,上苍怎会降下责罚,偏偏这责罚落在我儿身上,凭什么?”
“太后娘娘,话题扯远了,臣妾进宫可不是为了在这些事情上与你分个清明的,陛下有了杀招,断不会轻易饶过王爷,一旦王爷出事,臣妾以及臣妾腹中的孩子恐怕会被赶尽杀绝,臣妾想求太后娘娘垂怜,请陛下不要再往连云输送恶念,能保证现在连云的状况,臣妾便感激不尽了。”
“呵呵……。”梁太后冷笑两声,她强忍着杀意言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凭什么认为连云的现状对宣祈有利?哀家不怕告诉你,就算皇帝留下后手,宣祈也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死,要么永远留在连云。而你,要么守活寡,要么守寡。”
梁太后这么自信,看来皇帝给耿荣的密旨里真是杀招。
“你与其现在担心宣祈的安危,不如想想自己的处境吧。”梁太后一时忘了自己有把柄在苏瑜手中,风凉话说得很爽。
“臣妾处境如何,想必太后娘娘是知情的。”苏瑜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太后娘娘的处境如何,臣妾也是知情的。”
梁太后脸上的得意尚未散去,便被苏瑜的话激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