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是知道婉姐儿人如今在扬州,那她的近况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了,阿娘气愤她的处境,说她自甘堕落,若是接回来,定会给孙家蒙羞,大嫂嫂家的妤姐儿才找到个好归宿,要是知道有个做船娼的表妹,恐怕在婆家永世抬不起头吧。”
这话像把刀似的无情扎进余氏心上,她嘲讽的目光落在孙玉溶身上,“我怎么觉得溶妹妹在说这话时不以耻反以为荣啊!”
孙玉溶也不甘示弱怼回去,“我倒忘了,二嫂嫂家的娴姐儿得嫁高门在望,这个时候自然也不希望婉姐儿回来,往娴姐儿身上抹黑的。”
余氏气得真想煽孙玉溶两巴掌,梁氏忍着满腔怒意说,“二弟妹别冲动,别在阿娘病榻前与她争执。”
余氏堪堪压住满腔怒火,想到什么,说,“大嫂嫂,这事儿可不能传出去了,我这就下去打招呼,这里有荣大嫂嫂照看。”
梁氏很是知道余氏在担心什么,“去吧。”
余氏点头走后,梁氏望着孙玉溶轻轻的叹了口气,“五妹,我们的姑娘在婆家永世抬不起头,想想你家的嫣姐儿,你将婉姐儿接回来,也是想连累嫣姐儿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吗?”
孙玉溶哑然。
秀娟拖着大夫撩帘进来,梁氏让位请大夫落坐给周老太太把脉。
“大夫,我婆母怎么样了?”梁氏神情担忧。
大夫捋着一撮山羊须,“老太太肝火骤旺,心脉受损,犹如春树遇旱,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梁氏闻声心头一凉,连忙让秀娟去将章嬷嬷请回来。
“劳烦大夫费费心,定要将我们老太太给好好治治。”梁氏心里乱七八糟,说这话时不免不快的瞪了一眼站在窗前依旧一脸风平浪静的孙玉溶。
“老夫也只能是尽人事,天命如何,还是看老太太的造化。”
秀娟亲自赶往摄政王府,她跟在周老太太也有个十来年了,自然比一般的女使敏慧,梁氏让她去请章嬷嬷,明显是想让此事叫王妃知道,王妃办法多,肯定能救老太太。
彼此,章嬷嬷刚刚看完小衍哥儿,止不住的夸,“这孩子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王妃如今有夫有子,老太太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苏瑜举手正了正头上的碧色抹额,笑道:“劳烦嬷嬷回去跟外祖母说一声,让她别担心,我一切安好。”
“再没什么是王妃好更能让老太太高兴的事了。”章嬷嬷由心而言。
苏瑜懂的这话里的欣慰,正欲说什么,采玉领着秀娟冲了进来,秀娟扑嗵一声跪在地上,“王妃,老太太出事了,章嬷嬷,大太太我过来赶紧请您回去服侍呢。”
章嬷嬷脸色一白,苏瑜也是神情一紧,同时问道:“出什么事了?”
秀娟便将孙婉有了下落,孙玉溶夫妻两个在周老太太面前说了些什么话倾诉说了出来,边说边哭,“大夫说老太太的心脉是春树逢旱,王妃,您主意多,您想想法子吧。”
苏瑜来不及消化秀娟给她透露的有关孙婉的消息,转过头就吩咐采玉,“你亲自去趟仁济堂,将范大夫请到孙家去,务必请他好好给老太太诊诊脉。章嬷嬷,你赶紧随秀娟回去吧,我让采玉坐王府的马车去,范大夫很快就会到孙家去,有什么消息速速来报我。”
先前还嬉笑的寝居立即安静下来,袁嬷嬷看着苏瑜心神恍惚的样子,担忧不已,“姑娘,你在月子里呢,可不能太过伤神啊,这月子病可难治呢。”
苏瑜抬头示意袁嬷嬷别出声,她轻轻靠在长迎枕上,开始消化这件事会带来的诸多后果。周老太太之所以会被气晕,无非是想到孙家有如今的基业实属不易,家中兄弟姐妹的前程都步上正轨,孙家在京城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如若孙婉沦为船娼之事爆出,家里未出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出了嫁的姑娘又该在婆家如何立足?这可是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事情呢。
袁嬷嬷一想到周老太太安危不详,她自己都担心不已,何况是苏瑜?
静静的看着苏瑜,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能猜到多半是与孙家的事有关。好不容易见着几家的日子越来越顺了,没想到婉姑娘竟出这样的事来。
袁嬷嬷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不说,寝居也就这样安静下来。
没多久,苏瑜开口打破了满室的静谧,“孙家老太太情况未明,家中定然一片混乱,雍表哥固然有些手段,始终是速度难及。妤姐姐才得遇良偶,娴姐姐佳期又近,孙家绝对不能落入是非旋涡之中。嬷嬷,你到集芳馆给洪掌柜传个话,让他尽快赶到扬州找到孙婉,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让先前找到她的人相信自己认错了人。”
袁嬷嬷赞同颌首,又问了一句,“那婉姑娘如何处置?她可不能……。”
她可不能回京,一旦在京城露面,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再加上孙玉溶的禀性,势必会闹出更大的祸事来。“暂时将她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监禁起来,不准她接触任何人。”
这点小事洪掌柜还是能办到的,袁嬷嬷曲了曲膝,折身走了出去。
半下午时候,采玉回来了。
“范大夫仔细替老太太诊过脉了,说老太太心脉涸涩,就是俗话被气得狠了,脉形如寒风枯叶,只怕是……。”采玉没把话说完,她知道姑娘懂她的意思,“妤姑娘带着欢姐儿回孙家了,大太太也给大老爷去有信儿。”
苏瑜瞳孔微缩,心中大愕,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珠帘被人撩起,一抹欣长的身影撩袍而入,见到床上的人儿眼中噙泪,眸色一寒,瞬间疾步榻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采玉被突然出现的王爷吓了大跳,又听苏瑜说,“是我外祖母,她恐怕不好了。”
自从父皇母后仙逝,宣祈的心中就没存下什么悲悯,惟一的悸动全落在苏瑜的身上。那个周老太太他印象中慈眉善目,可也不难看出她眼底沉敛的精明,到底是从前庇护过苏瑜的亲人,宣祈说,“好好的,是害了什么疾么?”
孙家私事,在宣祈面前是琐事,苏瑜不便详谈,只道:“我明日想过去看看。”
宣祈默了默,“我陪你去。”
袁嬷嬷回来知道了苏瑜的打算,坚决反对,也顾不得王爷在跟前,直言道:“姑娘,您还在月子里呢,这个时候是连风都不能敞的,谁知道明天是个什么天气?再者你身上不干净,恶露未尽,讲究的人家是要避讳三舍的,您这样去了,孙家万一有个什么三灾八难,还不得全惯在你的头上?”
“说难听些,我总归是要送外祖母一程的,才不枉她疼我一场。”
说不通?袁嬷嬷求救的视线在王爷身上打了个转儿,终于是不敢开口指使王爷做什么,只叹道:“老太太本就疼您,她不会怪您的,只会心疼您,要是她知道你就这样去见她,她定会于心难安的。”
“嬷嬷不必再说了。”
袁嬷嬷好说歹说,都没能阻止苏瑜。
迫不得已,在苏瑜产子的第三日一早,袁嬷嬷将马车内部布置得连半丝风都吹不进,然后看着王爷抱着被大氅包裹严实的王妃走出王府进到车室,车门一扣,便与外界隔绝开来。
苏瑜其实已经没那么虚弱了,靠在宣祈怀里,苏瑜的眼帘淡淡的,仿佛看到许久许久以前,她幽幽开口,“当年我阿娘执意嫁与我阿爹,外祖母便与我阿娘生分了很久。可这生分也只是表面看着生分,实则苏家有什么事我外祖母一准早知道了。当初我决意离开沈家,娘家何氏占着门不让进留,是外祖母收留了我。虽然我住在梧桐山庄,可在庄里操持的人和事几乎都是外祖母安排的。或许在旁人眼里,我那些年过得很辛苦,其实不然,我过得很松,而这一切都是外祖母的慈爱。我曾说过等我足够强大了,要带着她一起游遍大唐山川,吃遍天下美食。可我们进了京之后,诸事牵绊,这承诺也便成了一纸空文,如今,只怕是……。”
宣祈默默地听着,或许怀中之人连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说这些话时,身体在微微发颤。他懂的,只有真正失去过的人,才知道失去是什么意思。
“阿瑜,别怕,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怕?
她怕吗?
是的,她现在害怕!
将头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任由泪水将那温热的胸膛打湿。“阿祈,我想保护我在乎的每一个人,我不想失去他们,阿祈,我心里好难过,万一外祖母这次挺不过去,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她是重活一世的人,明明可以规避那么多的问题,为什么她就没能考虑周全,让无辜的外祖母受此痛怆,危在旦夕?
重重负罪感像一屋一层透明的布,裹得苏瑜喘不过气来。
在窄小的车室里,苏瑜释放着她内底的恐惧和脆弱。
宣祈紧紧的拥着她,想让自己的温暖告诉她,她还有他。
在到达孙家不久,宣祈为她轻轻揩去了眼泪,并温柔的告诉她,“实在忍不住就哭吧,将来你若瞎了,我便是你的眼睛。”
苏瑜报以同样温柔的笑,沉默着紧了紧他的手。
宣祈重新将她裹严实了,抱着她小心冀冀走下马车。
早有人给孙家报信,此时孙学雍已在门口等候。看到宣祈抱着苏瑜走下马车,先是作了一揖,然后将二人请进府门。
“雍表哥,外祖母情况如何了?”
孙学雍本在前面带路,听得这话身体微斜,“今儿天快亮时醒过来了。”
孙学雍的情绪很低沉,苏瑜听出来了,只怕这老太太不好。她没在细问什么,一行三人到了瞳晖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