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苏玫也没去过荷花巷,但自从知道大房一家在荷花巷落脚,她就侧面打听过荷花巷的房价。荷花巷因附近有一池荷花而成名,那里居住的都是城中中等偏上的富贵人户。
一路上说说笑笑,徐老太太还不时撩帘看看车外,时不时看到什么商户铺面还评论几句,陈氏暗道她还真将京城当作下河县那小地方了。
那一边,苏宗耀在屋里沉默着。
苏盼在检查完阿娘头上的伤已经不必再用绷带后,言道:“咱们拖了这么些天,祖母会不会不高兴?”
何氏不以为意,“能让她住就不错了,哪儿有脸挑三捡四?你这祖母啊,装了一辈子,在老家时自认周围方圆百里之内她的院子布置是最好的,一会儿她来要是瞧见咱们给她布置的院子,肯定惊得合不拢嘴,哪儿还有空怪咱们拖沓着时辰不去请她?”
比起自己,阿娘的确是了解祖母的,苏盼闭了嘴。
“你去盯着厨下那些人,今日势必要好酒好菜的招待,虽然不能避免你祖母住进来的事,但在二房面前咱们也不能丢了架势。”
苏盼嘴里应‘是’,心道阿娘如今当真是不同了,行事作派全无从前的小家子气,可她怎么也不想想,如今他们一家在京城里住着,吃穿用度全是王妃姐姐给的,她这样铺势浪费装体面,万一有朝一日王妃姐姐断了供给可怎么办?
苏盼心事重重出了屋子,迎面走来那婆子,她对自己曲了曲膝,“盼姑娘。”
“那妈妈,你进来做什么?是人到了吗?”
那婆子笑道:“正是,人已经门口下车了,老奴过来通知太太一声。”
“哦,那你进去吧,阿娘在屋里。”
徐老太太一下马车,看着比沈府更加宽的门庭,心中更为满意。她搭着康妈妈的手腕,身体挺得笔直,气势端得足足的,看着大儿子夫妻两个迎出来。
苏宗耀迈过门槛朝徐老太太作了一揖。
何氏曲膝福了福,尔然像与徐老太太从未有过过节似的,欢天喜地的迎上来扶住徐老太太另一只手,“阿娘,可算是把您老人家盼来了,快快,外头日头张狂,咱们进去说话。”
何氏将女主人的气势和派头拿捏得死死的,直看得跟来的苏玫和何氏脸色僵硬。
她一边招呼众人进屋,一面吩咐那婆子让仆妇将徐老太太带来的东西往她住的院儿里搁。
徐老太太一进大门,不远就见到刻着飞鹤展翅的影壁,那栩栩如生的雕工是她见过最生动形象的。绕过影壁再往里走,两口吉祥缸里养着观赏红莲,徐老太太正瞧那花骨朵时,正巧一尾红鲤鱼跃出水面,溅起水花四溅。
“唉哟,瞧瞧今儿这日子多喜庆,连鱼儿都跳出来欢迎老太太呢。”
何氏突然这么会说话,徐老太太很不习惯。她有意无意扫了扫何氏那只空荡荡的衣袖,原由她已经听陈氏说起过,她也信了,只是何氏例来对她面和心不和,十次九次对话都是指桑骂槐说她不公允,这会子这样热络,着实让她很意外。
荷花巷这宅子,苏瑜当初购买的初衷是打算除了孙府,就算是住在城外的碧落庄,进城办个事时间那怕时间晚了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而且这地儿离集芳馆不远,来回也方便。
之前这宅子是没挂匾的,是确定苏宗耀一家离不开京城了才将‘苏宅’的匾额挂上去。宅子三进三院,地方却是比沈府略略宽敞。主要分为枫楠院,枫庭院和枫景院。
枫楠院苏宗耀夫妻两个住着,枫庭院住着苏盼,枫景院原住着苏怜,现在收拾出来给了徐老太太。徐老太太一路走来,被府里的假山树石,飞檐笼翠看得眼花缭乱。这宅子布置精巧,各处看着别扭的地方都能巧夺天工的制成一幅景致,看着更是赏心悦目。
徐老太太此刻的感受,就像是平静的心湖里砸进了一块巨石,掀起巨浪涌向她的四肢百骇,尽管她一再告诫自己用不着这么激动,更不能让晚辈小辈们瞧出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搭在康妈妈手上收紧的力道足以显现她现在有多失态。
来到枫景院,何氏舌烂莲花,“儿媳想着阿娘要来,怜姐儿之前用的那些家具肯定用不得了,特意差人去置办了新的,还有这院儿里的盆栽绿植,儿媳也特意让人重新培育过了,您瞧着这些红花绿叶,心情都跟着明亮起来了不是。”
徐老太太虽然不说话,可她的头就没歇过的一直点。
何氏得意的瞟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陈氏,仿佛在说:不止你会哄得老太太高兴,现在她也给我好脸色看呢。
陈氏端着表情,心里臭骂何氏小人得志,上不得台面。
“快进屋看看。”
何氏将徐老太太领进屋,先是堂屋,四把香梨木椅,檀木做的几桌,上面摆放的茶具都是一等一成色的青花瓷。那婆子撩开珠帘,过了抱夏进到寝居室,徐老太太瞧着脸上一阵惊讶,直道:“这……这这……。”
康妈妈接下话来,“您没看错,的确跟您在老家的屋子布置一模一样,可奴婢瞧着这些家具质地却是比老家的好呢。”
委实而言,徐老太太被这个从来看不上眼的儿媳妇感动到了。在沈府苏玫虽然布置得也很妥贴,但毕竟是个陌生的环境,瞧着虽是舒心,但却不习惯。不似这里,全是按照她在老家时的屋子布置的,瞧着是既舒心又习惯,真正的感觉像是回家了一样。
徐老太太头一回对何氏发自内心的满意,“老大媳妇,亏你还记得我原先屋子里的摆设,真是有心了。”
何氏这所以这么卖命,除了讨好老太太不要像从前那样拿捏她之外,也想好好在二房陈氏面前显摆显摆。毕竟他们一家是寄居在沈家,而这宅子姓‘苏’,她是这宅子的女主人。还不说她的姑娘嫁进了黄国公府,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陈氏妒忌羡慕恨了。
反正,她没法子真将徐老太太轰出京城。
“只要老太太您满意,儿媳多辛苦些也值,正是因为要布置这些,才让您在沈家多住了几日,阿娘您可别怪我动作慢。”何氏适当的将声音低了低,看起来有了丝委屈。
徐老太太赶紧抓住她的手,先前她还在埋怨,以为大房不想接她过来,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心里涌现一丝渐渐的愧疚,“你是个好的,这般为我着想,哪有怪你的道理?”
“阿娘,只是儿媳久不在您身边侍候,也不知道您屋里的幔帐是什么颜色的,不敢做主怕您不喜欢,如今您来了,这就挑挑吧,集芳馆的绣娘动作快,这会儿挑了,傍晚的时候就能送来。”
“哦,是吗?那我得仔细挑挑。”
何氏喊来那婆子一阵吩咐。
那婆子出去一会儿就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女使,每人手里抱着一匹上等的蜀锦。
这屋子里的人很难得见到这么好的蜀锦,看得眼都不舍得移开。
徐老太太故作沉稳的站过去,与何氏一起商量选哪匹,又绣什么花样儿。俨然一副婆慈媳孝的场景,好像何氏头上没有被徐老太太砸伤,二人之间从未有过嫌隙似的和谐。看得一边的陈氏插不上话,表情跟内心都别扭到不行。
等到徐老太太婆媳俩亲亲热热选好了颜色花样儿,已经是一柱香时辰后的事了。
何氏扶着徐老太太坐下,又吩咐上茶。
徐老太太吃了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集芳馆,请人家绣娘绣帐子得花不少银子吧。”
苏宗耀刚想拦,可也比不过何氏嘴快,“用不着,您还不知道吧,那集芳馆是京城有名儿的绸缎铺子,东家正是您的孙女儿瑜姐儿,一听说是给您置办物件儿,那里的掌柜上赶着献殷勤呢,哪儿敢要银子?”
何氏得意的语气说得徐老太太心思一活,她瞧了瞧二房的陈氏,觉得她怎么这么沉默?“你别是诓我老婆子没见过世面吧,京城这么大,一个绸缎铺子能有多出名儿?”
“说起来我们家这王妃娘娘也真是会做生意,她这绸缎铺子跟旁的绸缎铺子可不一样。里面卖的不止是绸缎,上好的胭脂水粉,金银手饰全都是最最时新儿的,别的铺子都派人到她的铺子里取经,但学得来样貌学不到精髓,哪家也没她家生意好。”
“这话怎么说?”
“王妃娘娘点子多啊,唉呀,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赶明儿儿媳领着您到集芳馆去转转,瞧瞧您就知道了,京城里那些富户太太官亲家眷们想置办什么新衣头面,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集芳馆。”
何氏很得意,仿佛那集芳馆是她家开的一样。
瞧着徐老太太若有所思的样子,苏宗耀说道:“先别说这些了,折腾了一上午,阿娘也累了,下人们还得归置东西,咱们先到花厅摆饭吧。”
半下午时候,小斑爷将一叠单据递进王府。
苏瑜瞟了瞟那单据上的数字,轻嗤一声,“何氏还挺会充门面。”
“她这般讨好老太太,估计是想挣挣脸,毕竟她在苏家二房那里吃了一辈子的亏,现在可是扬眉吐气的时候。”袁嬷嬷分析道。
“交待下去,仅只一次,往后何氏再到集芳馆搬东西,咱们怎么卖给别人的就怎么收她的银子。”
“是。”
荷花巷现在的开支全赖姑娘私库支出,如今又添了老太太主仆两张嘴,何氏再这样铺张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如此,徐老太太正式入住苏家,开启了她在京城即将鸡飞狗跳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