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怪石奇生,林深严密,太阳光照映下,几点斑驳的叶影在泛着枯腐味道的地面上随风微微摇晃。
宣祈努力的听着动静,那怕一丝一毫,他也不想错过苏瑜的任何信息。
萧景仁注意到自离宫后,宣祈脸上的血色就没有了,轮廓仿佛一夕之间变得有棱有角,周身四溢的危险仿佛让他回到了当年与北国敌军在战场上。这样的五哥他熟悉又陌生,委实而言,他不喜欢这样的五哥,或许说习惯了收敛锋芒的五哥再重新见到浑身像长了刺一般的五哥,他很不适应。
“五哥,你还好吧。”
宣祈没作声,只摒住呼吸聆听崖底林间的任何小动静。左手上方的树桠间,有只五彩斑斓的蜘蛛正在织网,几片枯黄的树叶飘零,脚边泛着橙色的花朵掉了一片花瓣等等,这些声音他全都能听见。
“五哥,你说句话。”
萧景仁有种感觉,宣祈似乎被苏瑜的失踪逼到了某种绝境,他排斥六感,一心一意只想得到有关苏瑜的消息。
没过多久,有隐卫来报,“陛下,前面乱石堆上有具尸体。”
宣祈双手徒然收紧,“什么样的尸体,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这隐卫一直跟在宣祈身边,所以适才在岳峰上的凌云阁中,雪娇与宣祈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此刻陛下问他,他不敢作答,徒然跪在地上。
而隐卫这一跪,宣祈顿觉身子一空,眼前的视线晃了又晃,双眼眼角冒起青筋来。
他也不敢再问了。
萧景仁自然也明白了隐卫的意思,他站过来,轻声说:“五哥,我先去看看。”
宣祈抬手阻止他,“我去。”
乱石堆离宣祈所在的地方不远,宣祈踩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的前行。
他想到了之前与苏瑜在花前月下的那次有关生死别离的谈话,明明是苏瑜见到身边的女使出事有感而发,她怎么就一语成谶了呢?
还是说,阿瑜,你知道自己会出事是不是?所以提醒我要怎么走完余下的人生?
你什么都安排好了,就真的那么确定我会按照你的安排走吗?
越来越靠近乱石堆,原本沉重的步子突然变得轻了,轻得发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似的。
萧景仁一直注意着宣祈的手,他的手一直握成拳头状,他知道五哥对苏瑜的感情,如果前面那具尸体真的是苏瑜,他也不敢想像五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能做的,应该只有在五哥暴发前突然把他打晕罢。
青蓝像根标杆似的立在一块石头上,他的脚畔,是一具穿着蓝色外裳的女尸。他的神色说不出的凝重,沉默的表情比说了什么更加令人确定那具尸体就是苏瑜。
萧景仁怕宣祈承受不住打击,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五哥,你别去了,我去看看。”
宣祈缄默着甩开他,然后踩着乱石堆,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那具女尸。
女尸身上有着象征苏瑜身份的所有东西,雪娇说的襦裙,蓝色外裳,以及她平常手腕上戴的玉环以及头上插的钗,此时散了散,碎的碎,她的脸被摔得血肉模糊,又被头发覆盖住的大半张脸,凭仅那些东西的确可以确定苏瑜的身份,可是宣祈不甘心。
他蹲在尸体边上,略略松开收紧的手,去撩开粘在血肉上的头发,没想到另一边脸摔得更惨,连眼珠子都被尖锐的石头给顶出来了。
萧景仁不忍心看,直接背过身去。
宣祈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摒住所有呼吸,颤抖着手指去翻看女尸的右耳背,他记得很清楚,那里有一道小小的疤痕,有半文钱长短。第一次发现是在她沐浴过后,他亲自为她绞干头发,当时还笑话她别人耳背都是长痣,她却长疤痕。还记得她听到他的玩笑,脸色当即就变了,后来细细追问之下才知道,那疤痕是她嫁给沈重霖时,某日惹得姜老夫人不高兴,她气得用茶盏掷她,她偏过头一躲,那茶盏正好砸到她耳背后,才落下的那道疤。
他好心痛,真的好心痛,那么好的的苏瑜,怎会有人舍得那样待她?
此刻,他睁着遂目,目不转睛的看着手动,在看到女尸右耳背后没有那道疤痕时,宣祈大喘了一口气,瘫坐在石头上,他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随着他哭第一声,萧景仁就觉得宣祈肯定是魔怔了。又简直难以置信,那么强大,傲视一切的五哥,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哭了?
一时间他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所以就听着他哭。
可是,他又笑了。
萧景仁这才忍不住出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五哥,节哀顺便。”
宣祈赫然一记眼刀杀过去,整得萧景仁浑身一寒,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时,听到青蓝说:“世子爷,这尸体不是皇后娘娘的。”
青蓝不知道苏瑜右耳背后面的疤痕,但宣祈的所有反应他都看在眼里,绝不会错。
不是苏瑜?
萧景仁也松了口气,说话的腔调也没那么压抑了,“竟然不是苏瑜,那这人处心积虑整这么一出,目前看来竟全是冲着苏瑜来的?五哥,苏瑜现在肯定被人掳走了,但能断定的是肯定没有生命危险。”
这也是如今的处境惟一令人欣慰的了。
“那这人不是皇后娘娘,又会是谁呢?”青蓝百思不得其解,“起初认为雍王妃有嫌疑,可是现在的雍王妃死了,今日随她出行的两个女使都在,蝶依和雪娇也都在,没有第七个人同去大相国寺呀,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怎么接近皇后娘娘身边的,要是真有这么个人,凌云阁外的隐卫不可能没发现。”
宣祈也暂时没想到这个问题,搁下后另一个问题立马呈现出来,“他们掳走皇后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从凌云阁将人扔下来,肯定是想让我以为皇后死了,这样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是啊。”既然这女尸不是苏瑜,萧景仁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嫌弃,“五哥,现在怎么办?”
宣祈想了想,再起身时心里有的盘算,“如今天下时局不稳,皇后若死得这么惨烈,一旦传扬开来,人心必定愈加浮动,对大唐目下的局势很不利,而这样的结局谁会最愿意看到,谁就是这件事的主谋。虽然皇后怎么失踪的我还没想出来,但我绝不会让对方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