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宫门一开,蓉妃带着两个宫婢离宫,在南市买了快马绝尘而去。
那时宣祈正在早朝上,开始了大唐新年伊始的篇章。
苏瑜醒过来已经是大晌午了,袁嬷嬷自是少不得在她面前哭诉埋怨一番。用了些吃食后,苏瑜恢复了些力气,靠要绣如意祥云的长迎枕上,脸色看上去还有些苍白。
“嬷嬷你就别再数落姑娘了,出了这样的事姑娘心里能好受?”
采玉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上来推了推袁嬷嬷。
袁嬷嬷也意识到自己过了,收了声和泪,“是我老糊涂了,不中用了,尽是没完没了的唠叨。”
苏瑜轻轻摇了摇头,“嬷嬷唠叨得好,这次只怪我疏忽,月事往后推了推,也是有的事,就没往那处去想,不料此番出宫竟出了这样的纰漏,孩子没了,我心里也难受得紧,嬷嬷这一叙叨,多怪怪我,让我心里的愧疚多少能减轻点儿。”
说到这里,袁嬷嬷便不好说知道姑娘月事推移,她是有这方面想法的,只怕说出来更惹姑娘伤心。
“姑娘,晗哥儿来了。”
蝶依撩帘进来说。
“这孩子,今日怎么这个时候到坤宁宫来?杨太傅不恼他么?外头冷,快些让他进来。”
蝶依并未立即按吩咐让宣晗进来,而是说道:“昨儿夜里陛下送姑娘回来,出事后,晗哥儿就来过,姑娘,他是把这桩事怪在自己头上了。”
宣晗于她的感情她是知道的,若那孩子真把这桩事怪在自己头上,岂不是会在心里打一个大结?“叫进来吧。”
“是。”
宣晗在门口收拾心绪,可怎么收拾,也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见母后。索性一到榻前,先扑嗵一下跪在地上,磕头请罪,“母后,儿子大错,母后都是因为儿子才受此劫难,儿子无颜面对母后,母后要杀要刮,儿子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这个‘杀’字让苏瑜徒然想起昨夜他动手杀那个黑衣朦面刺客的事,当真是下手狠决不带半丝犹豫,的确是宣祈养出来的儿子哩。苏瑜示意寝殿里不要留太多人,袁嬷嬷就带着众人离去,徒留下宣晗和蝶依。
“晗哥儿站起来,到母后这儿来。”
母后的声音一如继往的温柔,多少让宣晗傍徨不安的心略略安定。起身往榻前靠了靠。
苏瑜指了指榻沿,“坐。”
宣晗坐下后,低头不敢看苏瑜。
失了孩子苏瑜也难过伤心,但失去的已经回不来了,眼下宣晗更需要她的开解,于是她拉起宣晗的手,声音轻柔道:“晗哥儿,这桩事是件意外,你不必怪责到你自己头上。”
“不,阿娘,就是儿子的错,您不知道,昨夜那些黑衣蒙面人是冲着儿子来的,不仅连累弟弟们身涉险境,还害得阿娘你滑胎。”
这孩子表现出来的自责是装不出来的,苏瑜紧了紧他的手,“首先,你的弟弟们没事,其次,阿娘滑胎这件事若你真要怪在你自己头上,那么阿娘现在告诉你,阿娘不怪你,也不会恨你。”
宣晗猛然紧紧的盯着苏瑜,像是想从她清澈的眼眸里看出真假,“可是阿娘你的孩子没了。”
“阿娘知道,可你也是阿娘的孩子,阿娘同样不希望你背负着什么负担。”苏瑜诚然的看着宣晗,“晗哥儿你要记住,你已经长大了,肩膀上有力气了,可以背负很多的事,但阿娘希望你万事筹谋有成算,对于那些突兀出现的意外,首先要保重自己的安全,其次再考虑旁的。”
阿娘是真没怪他!宣晗眼里的泪水涌出眼眶,内心被阿娘的话充刺得满满地,暖暖地。
苏瑜抬手温柔的抹去他脸上的泪滴,笑道:“你若明白阿娘的心意,就该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该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可儿子心里还是悔疚得很,若是阿娘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年底就能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听到这里,苏瑜还是很宽慰的。不论将来这孩子会面临什么,她都不希望他骨子里的善良有所失去。
“放心,你说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会回来的。”
宣晗眼睛亮了亮,“真的吗?”
宣晗也快要到知事的年纪,这样哄他真的好吗?苏瑜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点点头,能哄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晗哥儿,你今儿不用上杨太傅的课么?”
“上啊,我逃课出来的。”
“那你逃出来,杨太傅肯定要恼了,赶紧回去吧,课业要紧。”
宣晗已经充分感受到阿娘没有怪他,心里的负担轻了不少,只是临出门前他回头说了一句,“阿娘,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要是回来了,你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好好待他\/她。”
苏瑜愣了愣,蝶依嘴角都笑抽了。可是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姑娘,奴婢知道您是想宽慰晗哥儿,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对那个孩子不公平?”
重生后,有桩事苏瑜一直想得很明白,那就是凡是在自己筹谋之外出现的意外,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这件事最该怪的人是我,要不是我的疏忽大意,也不会……。”苏瑜深吸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昨夜在回宫的马车上,她坐在宣祈怀里,感受着那个小生命一点点从自己身体流走的感受,就像是她被判了死刑,行刑之人却慢条厮理的对她行刑,那样的折磨,只要一想起来,就生不如死,折磨难耐。
“蝶依,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蝶依替她掖了掖被角,神情恭敬的退了出去。
袁嬷嬷见蝶依出来正要进去,蝶依却拦住她,“娘娘说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适才姑娘跟晗哥儿说什么了?”
蝶依就将母子间的对话大致描述了一遍,袁嬷嬷在听到宣晗最后那句要求时,也跟蝶依一样哭笑不得。笑着笑着她哭了,“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怎能不会痛心?偏还要忍着这巨大的悲恸却宽慰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养子,我敢说这人世间,再也找不到像我家姑娘这么傻这么良善之人了。”
蝶依跟着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就见皇帝一袭龙袍匆匆赶来,该是下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