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姝夫人?”
千寻芜的目光倏地转向来人,她是有些诧异的,敏姝这两个字在第一时间攫取了她的神经。
“呵,有趣,新领主才刚刚上位,三位就默契的来到姝娴山庄外面缅怀,本座想知道各位是缅怀即将死去的人,还是缅怀这山庄曾经的主人呢。”
浮沉是在试探。
千寻芜不觉得在魔教教主面前,自己有什么可藏的,也藏不住。
于是,大大方方的承认,“我姓千,我的身份在江湖武林也不是什么秘密,浮沉教主应当也有所了解,姝娴山庄曾经的主人是我的父母。”
这个,确实有些了解。
浮沉对千氏的一直怀有一种很特殊感觉。
“那么,白绫仙子呢。”浮沉侧眸询问。
“我说过,他迟早会落在我的手里,我提前缅怀一下。”
落在白绫仙子手里的人,通常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这位敏姝夫人又是为何呢?”浮沉又问。
千璃丝毫不慌,无时无刻,她始终是稳重自持的。
“你也说了,我是敏姝夫人,敏姝这两个字如果还不够明显的话,我不介意告诉教主,我姓千,千璃。心血来潮,来见一下兄嫂,浮沉教主管得太多了。”
千寻芜的瞳孔缩了缩,她还不知道千璃的身份,现在千璃说了,她才知道 原来千璃还活着。
白绫不动如山。
“敏姝公主,千璃。”浮沉垂眸轻语。
“已经不是了,浮沉教主可以唤我一声敏姝夫人。”
“敏姝夫人?呵呵呵。”浮沉的笑声在暗夜里回荡。
他应当是想起了什么的。
“姑姑?”千寻芜惊疑不定,她很怀疑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千寻芜的视线落在千璃的身上,但她什么也看不出来,严丝合缝,幕篱把她遮得太严实了。
“你们都长大了,兄嫂泉下有知,会很欣慰的。”千璃感慨道。
“父亲母亲如果知道您还活着,也会很欣慰的。”
千璃不应这话,只道:“梦梦找到了吗?”
这话其实很多余,很多事情千璃都知道,她只是不戳穿。
千寻芜还在试探,“你还是最挂怀梦梦,只是十五年前,梦梦与父亲母亲一同离开,父亲母亲身陨,梦梦不知所踪,不知生死。”
白绫浮沉二人好像成了旁观的人,或者,浮沉才是那个旁观的人。
千璃的目光透过幕篱,落在千寻芜的身上,“小芜,你是个聪明的人。”
这话说得模模糊糊的,指向不明,就连千寻芜也不明白眼前人为什么对她说这样的话。
千璃仿佛是看出了她的不解。
“你会明白的。”千璃说,“白绫,你说我说得对吗?”
她转头,问起白绫这个看似与之毫不相关的人。
白绫笑了一下,笑中隐隐藏着一笑意,“敏姝夫人说的,当然对。”
“我走了,不要玩得太过。”像是在宠溺自家顽皮捣蛋的小孩儿。
千璃临走时,留下这句话,她像是对谁嘱咐,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千寻芜低头应了一声,“是。”
白绫也低头应了一声,“是。”
两个人是同款的恭敬。
站在原地的浮沉无言良久。
等千璃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千寻芜飞身上了墙头,“夜已很晚了,更深露重,待久了对身子有损,白绫仙子早点回去吧。”她留下一句关怀的话。
墙头的人也离开了。
“白绫仙子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我听了这许久,不太明白。白绫仙子与这位二小姐和那位敏姝夫人,关系似乎有些微妙。”
白绫其实没有义务跟浮沉解释什么,毕竟,她跟浮沉真的算不上是很熟。但不知怎的,听答了浮沉的话。
“恰好都认识罢了。”白绫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很好奇,白绫仙子活得这样孤寂,是因为什么,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东西是白绫仙子无比惦念的吗?”
白绫回了一句,浮沉就禁不住问得更多,他实在是想要了解这个人的。从前没有机会,也没有交集,现在的偶遇,都是他算计得来的。
“以前是有的。”白绫的声音很轻。
“现在呢?”
是什么,让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变得冷心冷情,手上沾满了鲜血呢?
浮沉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白绫时,她的样子。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十六七岁,大漠黄沙里,她回眸一瞥,无边无际的大漠上,她就已经很孤寂了。
她像是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的路,途中没有人,也没有风景。
那个时候,她手上的血也不少了。
白绫仙子的传说,从八年前,在江湖武林开始,到今天,已经进了很多人的心中。这个小姑娘披了一身雪白衣裳,却已然成了许多人心中的血魔。
浮沉忍不住想,也许那些人看到白绫的时候,她身上着的并不是一身白衣,应当是烈焰一样的血色。
“现在?应该是没有了。”
白绫回了浮沉的问题。
她的眼中没有一点焦距,明明自己的阅历比这个小姑娘还要多,可浮沉看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白绫,你……”就没有厌过这样的生活吗?
浮沉想问的没有问出来,白绫先打断了他的话。
“浮沉教主,你走到今天,手上的血也不比我少,为什么会这样呢?”白绫反问。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浮沉肯定是仔细想过的。
然后,他回答,“我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是因为苍生在变枯骨。我想过了的,我注定是要走上这样一条路的,我清醒得很,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即使今天,我不是浮沉教主,我也会是别的什么人,但有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我是要把苍生护在身后的。”
“邪教的教主把苍生护在身后?”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荒谬了。
可她自己不也一样很荒谬吗?白绫仙宫在很多人的心中,跟魔教是一样的性质。
“苍生何辜?”浮沉问。
是了,浮沉接手魔教以来,魔教就开始在江湖隐身匿迹。那以后,魔教就再没有祸害过世间一人,这无疑是浮沉在其中的主导起了作用。
“但魔教还不是照样罪无可恕,做下的孽也是可以用语言轻描淡写的带过去的吗?”
白绫眼中情绪复杂,有嘲讽,有冷情,有狠绝。
“你知道吗,浮沉,我曾经想过,我要带着白绫仙宫的人亲手端了整个魔教。我要把魔教变成人间炼狱,踩着尸山血海踏上魔教教主的宝座,把魔教教主从上面拽下来,踩在脚下。”
“我要剥了他的皮,割了他的肉,挫了他的骨。我要他在火海里烈焰焚身,要他在刀山中被剐成肉泥。我想要扬了他的骨灰,扬在人最多的地方,让千千万万人来回踩踏,我要让魔教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白绫的眼眶红了,血丝布满了她的双眼,在夜里,也有那么一点可怖,可她不解恨的,咬牙切齿。
这大抵是白绫第一次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在这个与她齐名并肩的魔教教主浮沉跟前。
但她没有流泪。
“那么,现在呢,你还想要这么做吗?”浮沉的声音变得沙哑。
白绫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白皙细腻,干干净净的,在月光下,莹白如玉,没有人能看得出,这双手染了多少人的血。
“不过是多染一些人的血罢了,我从来不在乎,只是我迟了。”迟了一步,就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因为我提前做了你想做的事,是吗?”浮沉问。
“是啊,”白绫应得果决,“浮沉,你大概不知道,宫里那次,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确实不是,但浮沉知道,白绫说的这一次与他知道的也不是同一次。
“我确是踏着尸山血海走进魔教的,浮沉,当我想要踏上那个属于魔教教主的宝座的时候,你已经在上面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黑暗,血腥,你身着一身黑衣,戴着黑鹰面具,如地狱攀上来的魔鬼,猩红的血海里,你替我站在了那里。那一刻,我就不打算让魔教消失了,因为我在赌,我赌你手里的魔教一定会是不一样的,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白绫自嘲道,“我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赌徒,可我赌对了。”
那个尸山血海,不是出自于她的手。
“原来竟是这样早,那个时候,你才十岁。”
而她那时,竟已经起了乜掉魔教的念头,并且付诸行动了,只是她迟了。
“是,我才十岁,但我已经建立起白绫仙宫,我已经是白绫仙子,我的手也不再是干净的了。你也才十三岁,但你已经灭了魔教,自己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成了人们口中的邪魔,而我,成了人们口中的堕仙。”
“我心甘情愿的。”这个位置总得有人来坐。
浮沉其实是有点庆幸,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成了堕仙的白绫。
堕仙,又堕魔,她该何去何从呢。
“浮沉,你问我,为什么变成这样,现在我告诉你,因为罪恶太强大,而我弱不起。”所以武装自己,将罪恶踩在脚下。
白绫走了。
“更深露重,浮沉教主也回吧。”
浮沉一生中见过太多人的背影,没有一个像白绫这样,像极了刚毅不折的松,挺直了脊背,抬高了头颅,哪怕周身早已覆满了雪霜。
“白绫,你和本座很像。”
冷风中留下一句话,飘散得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