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一行下得坡来,取道进发,为了兼顾柳青青与关雎雎,众人走走停停,到得杭州府时天色已晚。江南之地,自古富饶,虽已入夜,大街上仍然川流不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众人循着刘柱中所说,直行三条街道,左转进去,依言行了里许,只见一栋宅子坐落在路边。宅前立着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一面蓝色镖旗,用黄色丝线绣着一只飞虎图腾,在夜风中猎猎舞动,似欲破旗而出。
大门虚掩,门上悬着一方匾额,左起写着“中原镖局”四个朱红小楷,正中则是“杭州分局”四个烫金大字,笔划中正平稳,虽非名家的手笔,却也颇见功力。
台阶两旁蹲着一对人头高的貔貅,在暮色中望去面孔狰狞,仿佛等着择人而噬。屋檐下面悬挂着一对大白灯笼,在晚风中飘荡不停。
齐天走上前去,提起大门辅首上的衔环,敲了几下,不见有人出来,他高声喊道:“有人么?刘总镖头可在?”亦不见有人应声。
韩风月脸色凝重:“小兄弟,待我进去瞧瞧。”取下油纸伞,倒提在手里,敢情那不仅是一把雨具,也是一件武器。
齐天疾步跟上,对方孤身涉险,自己于情于理,都无置身事外之理。迎面是一个院子,地上铺着方砖,两边陈列着十八般武器,显是平时用来演练。
两人张眼望去,只见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摆设着灵堂,寂静无声,夜风窜动,吹拂着里面的灯火忽明忽暗,平添了几分阴森。
镖局外夜风吹拂,寒意袭人。关雎雎拢了拢衣襟,不安的道:“柳姐姐,齐公子他们不会出事吧?”后面抬棺的随从道:“凭我家少爷的本领,别说小小一个‘杭州镖局’,就是皇宫内院,那也任来任往。”
那人正吹嘘着,忽听里面一声悲呼。他脸色一变,抬着棺材,独行不得,急声喊道:“阿武,快跟上。”两人齐步抢了进去。
关雎雎与柳青青紧随在后,只见齐天与韩风月并肩站在门口,厅里设着灵堂,案桌上摆着灵牌,上面依稀写着“白惊天大侠之灵位”一行大字。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三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一个大肚的中年妇人,近门一人仰天躺着,赫然正是刘柱中,眼睛兀自睁着。
齐天怒发如狂,冲进厅里,东奔西窜,嘶声大喊:“是那个狗贼?你出来,给我出来。”
韩风月追身攥住:“小兄弟,你先冷静一下。”齐天眼中泪水莹莹,摇晃着韩风月手臂,哀求道:“素闻韩爷博学多才,烦请施救一二?”
韩风月转走到刘柱中身旁,蹲身搭过他寸关尺,一试脉搏全无,黯然道:“已经死去多时了。”突听关雎雎惊呼道:“还没死,还活着呢。”韩风月吃了一惊,正待复查,又听她尖声大叫:“你们看,她肚子在动。”
韩风月顺着关雎雎所指望去,只见那妇人的肚皮,果在微微跳动。他急奔过去,依次把完脉搏,试过鼻息,再探心跳。齐天在一旁连声追问:“韩爷,怎么样?还有救么?”
韩风月颓然摇了摇头,突地脑中灵光一闪,猛一击掌:“我知道了,定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齐天又惊又喜:“那我马上去找稳婆。”
韩风月沉吟道:“人生地不熟的,只恐来不及了。”齐天搓手顿足的道:“这可如何是好?”韩风月眉峰深锁,也是一筹莫展。对于女人的孕育,他一个大男人本就外内,何况还是死者。
关雎雎嗫嚅道:“齐公子,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齐天有如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那管它当不当说,连声催促:“关小姐快讲。”
关雎雎迟疑道:“家父生前曾对岐黄之道颇有钻研……”齐天顿时肃然起敬:“那小姐定然绳其祖武。”
关雎雎摇了摇头,见他脸色流出失望之色,紧接着道:“记得我爹爹曾经说过,古代有位神医,开颅破肚无所不能。”
齐天愣住道:“关小姐的意思是剖开肚子,把……把孩子接生出来?”关雎雎打了一个寒颤,连连摆手:“我只是想起一说,至于手术我可不敢。”
齐天殷殷地望着韩风月。韩风月苦笑道:“要是吟诗作对,韩某还能附庸风雅,这个小兄弟可算问道于盲。”
齐天猛一咬牙道:“那由我来。”韩风月也不多问,事已至此,除了死马当作活马来医,并无别的选择,吩咐左右道:“阿文快去打水。阿武把刀给我。”
阿文领命而去。阿武抽出腰间的佩刀,倒转刀柄,恭恭敬敬地递送过去。韩风月左手握住刀柄,右手食中两指,夹住刀尖一拗。那柄百炼的钢刀,“绷”的一声脆响,登时断为两截。
齐天赞道:“好功力。”“雕虫小技,让小兄弟见笑了。”韩风月将断刀还给阿武,端过油灯,将断刃架在上面,就着灯焰炙烤。
齐天取过祭酒,走到那妇人的尸体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大婶,得罪了。”脱下袍子盖在她脸上,解开对方衣裳,露出高高隆起的肚子,含了口酒,喷在肚皮上面。
阿武咋舌道:“齐公子,这样成么?”齐天道:“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但愿刘总镖头英灵不远,保佑肚里的孩子撑过一劫。”从韩风月手里接过断刃,深吸口气,宁定一下心神,慢慢往尸体肚皮上划去。
关雎雎一头扎进柳青青怀里。二女紧闭着眼,相拥而抱,两颗心比赛似的你来我往,“砰砰”的跳个不停。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哇哇”两声清脆的啼哭,划破这寂寂的夜空。
关雎雎与柳青青又惊又喜,偷偷睁开一条眼缝望去,只见齐天满头大汗,双手血淋淋的一手捧着一个婴儿,俱都手舞脚蹈,哭声洪亮,精神颇是旺盛。
两人欢欣鼓舞的围上前去。关雎雎欢呼道:“是双胞胎,都是男孩。”目光触及一个婴儿的男性物证,霎时耳红面赤。
柳青青爱怜横溢的道:“快给孩子包上,可别着凉了。”待要脱下自己外套,随即想到一个女子在人前宽衣解带的成何体统,只得打住。
阿文飞快地脱下上衣,光着膀子道:“少爷,我这有。”阿武刚烧了一盆热水过来,连忙放水脸盆道:“少爷,我这也有。”跟着将上衣剥落。
韩风月将水调温,帮手给一双婴儿洗浴干净,用衣服包裹好,眼见啼哭不止,皱眉说道:“孩子是不是饿了?”
阿武提起那壶剩余的祭酒道:“少爷,要不喂点酒喝?”阿文在旁敲了一记头栗:“你虎啊?那有给小孩喂酒的。”
阿武摸着脑壳,咕哝道:“我这不是大姑娘坐花轿头,说得你当过爹似的。”阿文讪讪的道:“这个迟早会的,你就等着当叔吧。”
韩风月喝道:“都几时了还闹?快去找件衣服穿上,顺便给孩子找点吃的来。”两人相互扮了一个鬼脸,飞奔而去。
柳青青接过一个孩子,左手横抱在胸前,右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左臂,低声哼唱:“宝宝乖,宝宝不哭。”婴儿依旧不依不饶,另一个较劲似的,也啼苦不止。
关雎雎道:“我去找点吃的。”眼见案桌上面摆着一杯祭茶,她走去端了过来,用食指蘸了点茶水,送到柳青青抱着的婴儿唇边。
那孩子立即止住哭声,张口含住,“吧嗒”“吧嗒”的甚是欢畅。齐天依样画葫芦,也蘸了一点茶水,喂给另一个孩子吮吸。
众人俱都喜不自胜,一阵忙乎下来,虽然厢房中犹自卧着三具尸首,可两个新的生命的到来,多少冲淡了一丝逝者的哀伤。
关雎雎从齐天手里抱过另一个孩子,一边喂着茶水,一边打量道:“齐公子,那个是哥哥?”齐天叫苦道:“接生的时候,还记着先后,这会转上几手,可分不清了。”
韩风月瞧瞧这个,望望那个,别说记不得大小,两人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就是差别也辨认不出,苦笑道:“要不青青姑娘年长,就以她抱着的为大?”
众人虽然哭笑不得,然而除此之外,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孩子长大以后,总要有个长幼之序。
齐天道:“大伙帮忙找找,孩子身上可有记号,免得将来混淆不清,埋怨我们当初办事不力。”众人莞尔而笑,一齐在关雎雎抱着的孩子足心,找着一处蚕豆大小的胎记。
齐天洗净手上的血渍,踱向刘柱中尸体,待要检查死因,近前一看,不由一声惊呼。柳青青与关雎雎心有余悸急奔过去。
齐天指着刘柱中的眼睛道:“你们看。”众人顺指望去,只见刘柱中死不瞑目的双眼,竟是不知几时闭上了。
韩风月又惊又奇:“定是刘总镖头英灵不远,得知有后,亡灵告慰,虽说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今日一见,鬼神之说,倒也全非子虚乌有。”
柳青青听他说到“有后”,心念一动,插口道:“齐公子,韩三爷,妾身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与否?”韩风月道:“柳姑娘请说。”
柳青青脸色一黯道:“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还没出生就父母双亡,我想征得你们的同意,抱养一个过继给白大哥,一来接续他家的香火,二来也好有个照应。”
齐天想起竹林酒肆中,白惊天与柳青青诀别时的话语,冥冥中或许真有天意。只是前路漫漫,再远的江湖道,亦也再难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