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清问道:“候爷身上可有碎银?”齐天掏出一把。黄清取了一碇,转身拉住一位路人:“这位兄台,烦到衙门报个讯,就说此地发生命案,请速速派人前来。”将银子塞进那人手里:“这是酬金,事后另有重赏。”
那人看完热闹,正急着回家,莫名其妙的被人掣住,老大不耐,低头一看手里平白多出的银子,顿时心花路放:“老爷放心,包在小人身上。”对方如此阔绰,既说还有重赏,自然数目不菲,生恐迟了一刻,便被克扣一文,飞也似地去了。
齐天赞道:“还是黄叔高明。”倾城嗤之以鼻的道:“都说无利不起早,看你也是读书人,这书可算白念了。”
齐天莞尔道:“在下读书不少,比起姑娘的伶牙俐齿,那是多有不如。”倾城怒道:“你这是说姑娘尖酸刻薄?你这没良心的,姑娘刚救了你,你就恩将仇报?”
齐天头大如斗,既不能否认,又不便承认,只得岔开话题:“黄叔,凌大人的家属,您打算如何处决?”黄清道:“依朝廷律令,凌见思大逆不道,最轻只怕也要牵连三族了。”
齐天道:“虽说国有国法,可一人犯事,举族同罪,未免过于惨烈。”黄清叹道:“候爷明仁,不入仕途,实乃社稷之失,然此弊端,实非黄清所能左右。”
齐天道:“黄叔既知是弊端,大丈夫行事,焉有知而错之?”黄清道:“候爷心系苍生,革弊鼎新之图,将来未始没有机会。可眼下的局势,侯爷也都清楚,相爷把持朝政,乾纲独断,黄清这点微薄的力量,简直螳臂当车。”
齐天不甘的道:“难道就没别的办法?”黄清突然道:“候爷虽未参政,然而朝庭律法,另有明文规定:凡皇室成员,若遇地方政变,可酌情代理予以平乱。”
齐天会心道:“既让小侯撞上,说不得只好越俎代庖一回了。”苦笑着道:“只希望他朝回京,这侯爵的身份,多少能起点作用。”
黄清望着凌见思的尸体,脸有忧色:“朝堂上虽无人能危及侯爷,可江湖之远,却让人防不胜防。”齐天道:“有劳黄叔挂欠,小侄自会加倍小心。”
那边斗殴散场,这边又闹出人命,适先围观的群众,虽然看热闹一个比一个兴高采烈,一旦出了事,也一个比一个走的干净利索。就连门开四扇,客迎八方的酒楼,也都悄悄关了门,挂出“东家有喜”的歇业招牌来。
黄清环目四顾,但见长街静寂,喟然道:“看热闹时人人争先恐后,一旦牵涉其中,便都避之不及,大抵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外如是!”
突然远处一个声音,朗声说道:“所以我辈行侠仗义,方才显得尤为可贵。奈何每每不容于朝庭!”齐天喜道:“韩爷也来了。”那人淡淡的道:“饱餐后辗转反侧,索性出来转转。”
说话声中,一人从街角转了出来,一袭白衣胜雪,正是韩风月。齐天知是人家听到报讯,再看他衣衫不整,显然着急赶来,不由心头一暖。
一队人马随后赶至,当先一人急匆匆的下马过来,躬身行礼:“杭州府丞方正,见过钦差大人。”一张国字脸庞方方正正,端的是人如其名。
黄清拱手道:“府丞大人好久不见?”方正恭声道:“自大人驾临,下官叙职后,被便调往监牢顶替典狱,一直无暇拜觐,还请大人恕罪。”
黄清眉头一皱:“你堂堂一个正六品,没有吏部公文,岂能任人差遣?”方正叹息道:“在杭州府内,凌大人只手遮天,下官虽是朝廷命官,和一个没品的衙役,说来并无多少区别。”
黄清揶揄道:“方大人长得人如其名,为人处世,怕是多有不实。”方正苦笑道:“前任主簿大人为人刚正,曾行检举之事,然而不出三日,便离奇身故,下官虽有心效仿,奈何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每每念之让人决心难断。”
齐天接口道:“方大人既不容于上官,自非同流合污之辈,单此一节,已是难得可贵。”黄清点了点头,脸上神色稍豫。
方正恭声道:“多谢公子美言。”他浸淫官场多年,虽没随波逐流,见事却也极明。想齐天乳臭未乾,在钦差大人面前不仅说的上话,竟还颇有份量,来头当自不小,要不以他府丞之尊,岂能向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卑躬屈膝?
黄清道:“忘了给方大人引见,这是‘永丰侯’齐天。”方正慌忙跪下,叩头不迭:“下官方正,有请侯爷金安。”
齐天道:“方大人不必多礼。”他话说不必多礼,却也不去搀扶,这倒不是他自持身份,只是对方既以官职叙礼,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一名衙役近前报告道:“启禀大人:现场检点完毕,一人动弹不得,似被点了穴道,另一人中毒身亡,是……是……”
方正站起身来,见他牙关打战,身子发抖,喝道:“究竟是甚?你身为官差,难道连个死人也怕?”那名衙役战战兢兢的道:“是……是知……知府大人。”
方正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那名衙役重复一遍。方正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道:“这……这……”
齐天淡淡的道:“方大人不必惊慌,凌知府畏罪自杀,黄大人明察秋毫,自有公论。”方正心下稍安,既然候爷有话,那知府大人的死,想来不至过于牵连。
又有衙役过来报告,却是在不远处,发现三具尸首。黄清知道其中两具,自是自己两名护卫无疑,不由一阵黯然,吩咐赏了报讯那人二两银子,那人千恩万谢的去了。
齐天道:“夜已更深,两位大人暂先回府歇息,我和韩爷随后就来。”黄清道:“那候爷小心。”也不问原由,当即打点人马,检点回府。
韩风月见倾城与齐天举止亲密,恭敬的道:“这位姑娘是?”倾城大大咧咧的道:“姑娘的名号,说来你也不知。”
韩风月心想:“你都不说,我又如何知道?”只是对方既然不说,男女有别,却也不好多问。
齐天将适先的事,约略说了一遍。朝风月唏嘘不已:“观凌大人言行处事,似或圆滑老练,似或敬终慎始,孰料竟然包藏偌大祸心。”齐天点了点头。
韩风月又道:“不过听候爷讲述服药症状,似是传说中的‘白泽丹’,可谓因祸得福。”饶是他遵禀君子之道,抱诚守真,语气之间,羡慕之中,也不禁夹杂了一分惋惜。
齐天道:“莫非便是传说中能语人言、通万物之情、晓万物状貌的神兽‘白泽’?”
韩风月叹息道:“前朝末年,有昆仑神兽‘白泽’现世。此本圣人治世,天下大吉之兆。然而末帝轻信谗言,倒行逆施,竟尔捕而弑之,炼成七七四十九粒‘白泽’丹,妄图长生,结果惹得群豪窥觊,天下大乱,最终社稷易主。”
齐天问道:“难道‘白泽丹’真能使人长生?”韩风月道:“古往今来,求长生而不得长生者,不知凡几,求长生而得长生者,却闻所未闻,可见长生一说,纯属缥缈。”
齐天惑然道:“既然如此,怎得使人冒天下之大不韪?”韩风月道:“‘白泽丹’能否使人长生,固然待说,然而常人服之,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习武之人服之,洗筋代髓百毒不侵;医家得之,起沉疴医白骨。单此数节,便足以让人舍生忘死。”
齐天好奇的道:“敢情韩爷也曾服过?”韩风月苦笑道:“韩某那有侯爷这般福气。据史书记载,前朝皇帝炼制成丹,然本年老体衰百疾缠身,数日间不仅一扫病态,还游历江南夜夜笙歌。至于后者,候爷服之可不立竿见影?”
齐天朝倾城深深一揖:“原来姑娘所赐,竟是不世神药,齐天何德何能,敢蒙如此厚爱?”
倾城挥了挥手,不耐的道:“怎的和个女人似的没完没了?”心想:“我要知道,你就有十条小命,毒发在姑娘面前,也由得你去见阎王。”她母亲生前将“白泽丹”付予她时,只言日后若患药石无医之症,若遇生机奄然之险,服之自有灵验,并未晓谕其它。
她自从母丧,被父逼嫁,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她相貌丑陋,本不讨人欢喜,兼之性情刁蛮,处处不肯吃亏,更是惹人厌离,一路上的遭逢,吃尽了白眼。今晚适遇齐天,两人萍水相逢,互不知根底,对方不仅见嫌不弃,更用性命相护。这一点人世的温情,在她自觉遭人遗弃的心田,俨然行走在无边暗夜里,前方出现的一点灯火,让人重拾了行进的信念,别说不知“白泽丹”之无价,即便是知晓,怕也在所不惜。
韩风月道:“候爷让黄大人先回,莫非有事与韩某相商?”齐天嗫嚅道:“说来只恐太过为难韩爷。”
韩风月道:“侯爷请讲。”他既对齐天身份确认无疑,于失镖的索回便即信心倍增,别说人家有事相求,就是没事也要找事帮忙,毕竟人情卖的越多,到时便让人越却之不恭。
齐天道:“家祖母曾说当今天下安危,全系黄大人和彭帅之身,而今黄大人护卫遇刺,回京路遥,我又负命在身,还请韩爷相送一程。”
“侯爷言重了。”韩风月正色道:“两位大人精忠报国,韩某虽然身在朝野,却也好生敬重,能够略尽绵薄,那是荣幸之至。”
齐天不期人家如此爽快,稍一转念,明白其中的原由,当即投桃报李:“辛苦韩爷了。有关白大侠窃取镖银一事,在下自会修书家母,让她老人家转奏圣上。”
韩风月大喜道:“能蒙殿下说项,事必可期。”轻轻叹了口气:“非是韩某不识大体,实是那批失镖,干系着‘武林道’的兴衰,以及数百罹难弟兄家属的生活着落。”
齐天道:“韩爷体恤下士,仁义可嘉,何怪之有?不知刘总镖头的尸检可有线索?”韩风月迟疑道:“其中颇有些古怪,侯爷要是信的过韩某,待我日后查清,自会如实告知。”
齐天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倾城插口道:“都聊完了?大伙一起去吃点东西。”韩风月识趣的道:“韩某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不相陪了。”说完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