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一进后厨就听见曲建英兴高采烈地在跟连心讲着些什么。
“你说这不是巧了么？我就跟你二大爷商量，把你大爷前院空着那块地租下来，我们自己出钱，盖上一大一小两间房，大的加工，小的我们老两口住，你大爷当场就同意了。”
连玉听到这里赶忙上前凑热闹，“大娘，你跟我二大爷要加工啥啊？”
“加工粮食，我们准备在你大爷前院盖个加工厂。”曲建英满面红光，说得眉飞色舞，“我老儿子，就是你三哥，他朋友有路子，弄到一批二手的加工机器。说是二手的，其实是别人厂里刚替换下来的，九成新呢，半价不到就往出卖。”
“你三哥一听说清河村附近没有粮食加工厂，跟前这好几个村子加工粮食得跑出三四十里地去，就撺掇我们老两口买下机器自己干。”
“我们跟你大爷一合计，干脆你大爷出地，我们家出人出机器，两家合伙做买卖。”
连玉懂了。说是粮食加工厂，听曲建英话里话外的意思，勉强能称得上作坊就不错了。毕竟正经的粮食加工厂厂房老长一溜，而老刘头前院空出来那点地方也就十米来长，还要留一间住人的屋子，剩下那点空间估计也摆不下几台机器。
不过利木县这边主要的粮食作物就是小麦和苞米，精加工估计也用不上太大的机器，三间房大小的空间应该能装下。
从前宝泉村就有一个大队部所属的加工坊，连玉小时候跟王金兰去加工苞米面，最爱在操作间里捂着耳朵大声唱歌，不用怕跑调被人笑话，因为除了机器的轰鸣声什么都听不见。
“开加工厂啊？机器声音老大了，时间长了伤耳朵。”连玉好心说道。
“不怕，”曲建英胸有成竹地说，“那机器我看过，可新了，油漆还是亮的呢，动静大不到哪儿去。”
连心刚炒出一锅菜，擦擦手歇口气，转头对曲建英说道：“挺好，到时候大娘你就别做饭了，和我大爷你们一起过来凑合一口，省事儿。”
连玉拾起连心肩膀上搭着的毛巾，在冷水里投了两遍递还给她，连心把整张脸埋在毛巾里深呼吸一口气，顿时感觉凉快不少。
曲建英连忙拒绝，“忙起来在你这儿凑合一顿两顿行，哪能天长日久地吃，你这挣点钱多不容易啊。”
连玉巴不得他们不来，刘宝昌的吃相她看过两回早就够够的了。
谁知连心像是铁了心一样，非要曲建英两口子过来吃饭，“吃不了几个钱，能给你们二老省事儿就行，我也算对海明有个交代。”
甭管饭吃没吃到嘴里去，连心的话倒是听得曲建英心花怒放的，又推拒两句才说：“那这么着吧，以后你这儿要是有剩饭剩菜啥的你给大娘留着，我准备将来在房后养两头猪，猪吃泔水长得快。”
连心痛快地应下，曲建英又说今天开始进料，她得回去盯着，紧忙就走了。
连玉眼瞅着曲建英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才问连心：“她来就为了要泔水啊？”
语气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连心不得不替曲建英辩解，“大娘早就来了，在后边跟邓姨一起刷早上那些碗来着。”
连玉抬头瞅瞅碗柜，心说也没多少啊，邓姨和小米俩人手脚这么慢吗？
曲建英刚从后门走，连心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接起来王金枝爽朗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出来。
“大丫，今天生意咋样？人多不多？你能忙过来不？”
王金枝本来想早点时就过来帮忙，连心有先见之明，头两天就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不用来。
李宝林回利木之后要定期去县医院复查，在家里还要按照医生要求复健，王金枝每天就围着他转。人手不够，李威不得不从汽修厂辞职，回家帮李成忙活麻辣烫生意。一家四口人天天忙得像陀螺，连心哪里舍得让王金枝再往她这跑。
王金枝也真是顾不过来，跟王振华一商量，正好王振华能赶在小南风正式开业的前一天回来，姐弟俩就决定开业那天再一起过去。
连玉一看后厨里没有自己什么事儿，溜溜达达又走去前台，一露面就被郑琳琳抓了个正着。
“连玉，我想让我哥看看我住的地方，行不？”一边说着，郑琳琳一边跟连玉挤眉弄眼的。
虽然不知道郑琳琳到底是啥意思，但她们住的屋子又不是没有外人去过，所以连玉并不在意这个。她一招手，领着三个人从正门出去，绕到后院从依维柯大门进去。
孟和跟徐朗两个人一见依维柯车屁股改造的大门眼睛就是一亮，围着那门上下其手。
趁没人注意，郑琳琳跟连玉咬耳朵，“我妈想让我跟我哥一起上下学，顺便去我姥姥那儿住，我不愿意，我哥也不愿意，他就说过来看看我的住宿情况，回去帮我说服我妈。”
“你这个表哥对你挺上心啊。”连玉有点不理解，这么看来孟和应该是个挺有责任心的人，“那他为啥不愿意跟你一起上下学？”
郑琳琳又凑近两步，贴着连玉耳朵边说道：“你懂啥？我哥跟徐朗就跟咱俩似的。”
连玉一挑眉毛，“他们俩私底下也做小买卖？”
郑琳琳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人家可看不上小买卖，徐朗会炒股，他一宿赚的钱比咱们累死累活一个月赚的还多。”
炒股？连玉表示听说过没见过，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懂，反正他们俩动不动就守着电脑守一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郑琳琳对着孟和的方向嗤之以鼻了一下，“嫌我碍事，耽误他赚钱，我还嫌他屁话多呢。”
进屋之后俩男生又对屋里能烧水的灶台起了兴趣，蹲在那里看稀奇。连玉顺手把放在灶台旁边的封口机装在箱子里，准备一会儿搬走。
孟和问她：“装起来干嘛？不卖奶茶了？”
连玉一愣，心想郑琳琳不是怕家里人说她不务正业没告诉家里卖奶茶的事吗？怎么孟和一来她就招供了？
孟和一看连玉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啥，摆摆手说道：“但凡是秘密你就别想让琳琳守口如瓶，说梦话都能给你秃噜出去。”
郑琳琳满面愧色，小声告诉连玉：“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那时孟和已经来到利木十来天，成天跟郑琳琳闷在一个院子里帮她补习功课。好不容易接着徐朗的电话让他去接站，他就想顺便出去放放风。
郑琳琳却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走哪儿跟哪儿，孟和没办法，只好贴着她一起去接站。
接到人后孟和请客给徐朗接风，三个人在县里最好的饭店点了一桌子菜。徐朗看见店里有报纸，顺手就抽出来看。在一篇关于本县经济民生的报导里，记者写道：我县经济形势前景一片大好，发展机遇多多，只要敢想敢拼，梦想就能实现。后边跟着举了个初中生在电影院卖奶茶的例子，证明老百姓一心向好。
徐朗随口说了一句：“利木还是有能人的，初中生就敢进电影院卖奶茶。”
郑琳琳这个狗肚子里藏不了二两香油的，当场与有荣焉大声说道：“哥，就是我跟你说的连玉，奶茶还是我们俩一起研究出来的呢！”
说完她就后悔了。后悔也晚了，孟和狠狠敲了她一笔当封口费——当天的接风宴由郑琳琳买单。
直到亲眼看见郑琳琳付钱打包之后，孟和才相信这丫头是真的瞒着大人在做小买卖，并且还赚到了钱。
开始他也犹豫过要不要跟姑姑姑父说，谁家初中生成绩烂成那样还心安理得地跑出去做生意啊，那就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孩该做的事。
还是徐朗劝他，“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给她方便，她就给你方便。”
孟和一想徐朗那些计划，瞬间就改了主意。过后兄妹俩偷偷摸摸定下互不干涉条约，约定互相给对方打掩护。
孟和毕竟是当哥的，比郑琳琳大三岁，不亲眼见一见郑琳琳的“合作伙伴”总觉得不放心。在他心里，两个小丫头哪见过那么多钱，别再一个不小心走到歪道儿上去。
后来郑琳琳一说电影院故意拖着不结账，连玉上火上到嘴角起泡，孟和就更是非要见连玉不可了。小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两三千块就愁成那样，怪可怜的。看在郑琳琳痛快买单的份上，孟和决定帮她们俩研究研究。
当然，主要出主意的人是徐朗，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副手。
徐朗落座就开始仔细询问连玉的催款经历。
有人帮忙出主意可比自己懵头苍蝇一样乱撞好多了，于是连玉事无巨细全都说了一遍。
徐朗听完沉默片刻，说了一句连玉听起来十分耳熟的话：“这个李经理胃口可不小，而且你已经把她的胃口养刁了。”
“魏大爷也这么说过。”连玉这时才露出点垂头丧气的模样来，“怪我，啥都不懂就乱来。”
徐朗似乎对魏大爷这个人起了些兴趣，又问连玉魏大爷是谁。
“魏大爷人还行，我给他孙子买过两回文具，他给我透露点电影院的内部消息，有来有回的，比李经理可强多了。”
徐朗着重询问一遍连玉所谓的“有来有回”是怎么一回事，片刻后嘴角一勾，说道：“这位可是你的盟友啊。”
连玉懵懵懂懂的，不知所谓，另外那两兄妹更是。徐朗并不跟他们解释，他只问连玉一句话：“下次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要账？”
连玉挠挠头，说道：“我准备明天忙完早点那段时间，上午就去电影院看看能不能堵到李经理。”
“明天你就别去了，开学之前你都不要去。”说着，徐朗神神秘秘从一直背着的书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来，指着某页的新闻继续说道：“与其被人钝刀子割肉，不如重拳出击，一击即中。”
昨天的利木晚报上刊登了一篇新闻，县委县政府决定在县电影院举办表彰大会，以表扬在此次全国性的重大洪涝灾害中表现突出的个人和集体，日期就定在开学的第二天——9月2号。
徐朗看着眼睛亮晶晶的连玉，问道：“敢不敢大闹天宫？”
七个字把连玉问得血流加速，心跳极快，她勾唇一笑，雄心万丈地说道：“有啥不敢的？只要能要回来钱，让我上人民大会堂我都敢。”
徐朗上下打量连玉，明显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更没觉得她会有这个勇气。
连玉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只要你敢就好办多了。”徐朗这时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份报纸，指着那篇配有满满一箱子奶茶照片的记者报道对连玉说道：“拿着这份报纸和你的欠条，到时候去会场里找最大的官儿哭穷，把自己说的越惨越好。”
连玉紧张地苍蝇搓手，咬着嘴唇琢磨好一会儿这事儿的可行性，半晌才问了徐朗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县政府办的表彰大会，能随便放人进去吗？”
“肯定不能。”徐朗一边慢条斯理地折报纸一边回答，说完不等连玉再次开口他就接着说道：“但你有盟友啊，抽个时间再给你盟友的孙子买两支自动铅笔，到时候应该就能进去了。”
连玉恍然大悟地点头，随后又不解地问徐朗：“你说魏大爷到底为啥这么帮我啊？”
徐朗将两手一摊，无辜说道：“这个就得你自己去发掘原因了。”
随后四个人凑在一块儿研究了半天战略，徐朗抬手一看手表已经两点多了，急忙起身告辞，“家里还有事儿，该回去了。”
孟和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拉着郑琳琳就要一起走。
郑琳琳依依不舍地看了连玉一眼又一眼，眼泪巴叉说道：“31号下午我就回来。”整的跟十八相送似的。
连玉忽然想起来冰柜里有她昨天刚做的奶茶，叫住郑琳琳让她等一等。她随手抽了个塑料袋，一口气装了六杯奶茶拿给郑琳琳。
“这点东西当谢礼有点寒碜，拿去跟你哥还有徐哥解渴吧，等我结回钱来再请他们吃一顿好的。”
孟和跟徐朗这会儿已经走到门口，再次研究起大门来。郑琳琳拎上塑料袋三步两步追上去，一人分了一杯奶茶。
孟和一口奶茶下肚当即就被惊艳到了，指着徐朗手里的奶茶让他快尝尝，说是味道不比广东那边差。
三个人跟连玉道别后渐行渐远，连玉站在大门口望着徐朗的背影再次出神。这个人她从前肯定见过的，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却死活都想不起来。
这时三人走到巷子口，从阴凉地走到太阳底下。火辣的阳光直射下来，照在徐朗的发丝上似乎有些反光。只见徐朗扬手将已经空空如也的奶茶杯一抛，精准无比地投进了三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连玉瞬间双眼圆睁——想起来了！原来是他！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