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东进门的时候家里只有曲建英一个人，“我爸呢？”他问道。
曲建英在打扫机器，闻言放下笤帚回道：“跟你大爷看人钓鱼去了，咋样？买下来没有？”
刘海东顺着侧门走进隔壁卧室，边走边脱棉大衣，说道：“别提了，没成。”
曲建英跟在他身后着急地问：“为啥没成啊？让别人买了？”
“嗯，让我二嫂她妹子买了。”刘海东一屁股坐在炕上，把大衣扔在一旁。
曲建英闻言一愣，随后纳闷道：“咋回事？她们也知道要开早市和夜市了？”
“那肯定是呗。”刘海东抓一把毛嗑在手里，悠闲地扒皮扔到嘴里吃，“我去的时候城管收钱的正唠嗑呢，说小南风一口气把门口五个摊位都买下来了，早市夜市一个不落，还是按月交钱。”
曲建英皱眉垂头，小声嘟囔，“她消息倒是灵通。”
张玉霞工作的美容店黄了，她一点真本事没有，不能像别的同事那样改换门庭，最好的去处就是到商场里卖卖服装鞋袜啥的。这个活儿张玉霞倒是愿意干，刘海东却不愿意。
他嫌卖服装的成天三教九流啥人都接触，即使张玉霞是在工作时间伺候别人穿衣戴帽他也不乐意。在他心里，张玉霞是他刘海东的媳妇，只要没到揭不开锅那天，就轮不到他媳妇去赚伺候人的钱。
张玉霞也听话，不让她卖服装她就天天跟在刘海东屁股后头转悠。小到一盒烟大到一箱油，凡是从刘海东钱包里花出去的钞票她都得知道个来龙去脉。
没过两天就把刘海东烦得直挠头皮。
这个档口曲建英叫他去清河村吃三合面大饼子。曲建英贴的大饼子，说好听点叫三合面，说不好听那就是杂合面，里面具体有些啥面粉恐怕她自己都记不清楚，全都是她从机器漏斗和犄角旮旯里一点点拾掇出来的。
攒了好几大袋子，喂猪又有点舍不得，所以她三不五时就贴一锅大饼子吃，刘海东也挺稀罕这一口。
大饼子一进嘴刘海东的心思就活了。别看面粉说不清来路，这大饼子味道是真不错。他琢磨着与其让张玉霞去人生地不熟的商场里给别人穿衣戴帽还不如让她在曲建英眼皮子底下贴大饼子卖呢，好歹能混个旱涝保收。
他想的是面粉从加工厂里拿不用钱，弄辆脚蹬三轮驮点家伙事也费不了几个钱，每天的摊位费大概一两块，卖一锅大饼子就能赚回来。
曲建英也觉着她老儿子这主意真不错。起先她拾掇的那些杂合面都是偷摸掺在面粉里卖给王金秀的，后来被王金秀私底下点了一回，她就再不往里掺了。搞得她现在白面不愁卖，杂合面倒是越攒越多。
曲建英寻思张玉霞要是能贴大饼子卖，那她就不用再为杂合面发愁了。就算一两毛钱一斤贴给张玉霞那她也有赚头，反正是白来的。
刘海东得到支持立马就给朋友打电话询问清河村附近哪个市场有摊位卖，赶巧就得到了清河市场已经正式成立的消息，就这么他才火急火燎赶去买号。
刚成立的清河市场差不多有一公里那么远，曲建英相中小南风门口的位置可不是突发奇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来小南风位置好，斜对面就是铁中，正前方就是公交车站；二来小南风从早到晚生意都不错，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对着来吃饭的吆喝大饼子绝对差不了；这第三嘛，虽然还不是妯娌，但早晚都是老刘家人，张玉霞如果在连心门前卖大饼子，用个水啦油啦电啦什么的也方便，互相之间有个照应，还能拉近她们妯娌感情。
曲建英倒没有那么大胃口，上来就让张玉霞摆五个摊位号那么大的摊子，她琢磨让张玉霞占其中两个，剩下三个给连心。怎么说连心也是在夜市上闯荡过的，自己还开着饭馆，三个摊位给她尽够用了。
刘海东一时兴起劝曲建英出钱买下这五个摊位号，曲建英老大不乐意，差点拧刘海东的耳朵骂他忘本。
刘海东就解释给她听，“这钱我给你拿你别让玉霞知道，至于我二嫂，人家买卖那么红火，能看得上你这仨瓜俩枣吗？你就是出了这个钱我二嫂也肯定不能要。”
“到时候她想方设法得把摊位钱再还给你。你想想，最后你是不是一分钱不花就归拢了两个儿媳妇的心？”
曲建英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天底下有几个老婆婆舍得给还没进门的儿媳妇真金白银地花钱置办，也就是她们命好才摊上她了。
母子俩算盘打得叮当响，谁知就晚了一步，小南风门口那五个摊位号就被连玉一口气全拿下了。
曲建英满怀希冀的心霎时被浇了个透心凉。不仅是失望于盘算落空，对连心她也有失望。原来连心知道清河市场成立的事，嘴上却一直风雨不透，连她这个未来婆婆都没透露过一丝一毫。
好笑的是她还满心为连心打算呢，怕她不知道消息想抢先买号给她。合着她是瞎眼兔子照镜子——自找难看。
刘海东撺掇曲建英，“妈，要不你去跟我二嫂打听打听？五个号她肯定用不了，能不能匀两个给咱，一个也行。”
当老婆婆的跟没进门的儿媳妇要东西，曲建英可张不开这个嘴，她语带不快地说：“那么老长一条街就没有别的地方能摆摊了？非吊死在她门口不可！”
“不是没有，是都没有她门口的位置好。”刘海东无精打采地扒毛嗑皮，“再说她买来不就是出摊用吗？玉霞跟她一起我也放心。”
曲建英嘴上嘟嘟囔囔，“二十多的大姑娘你有啥好不放心的？怕她让狼叼去啊？！”动作上倒没含糊，换了身干净衣裳就往小南风去。
她到小南风的时候连心和高峰刚下车不久，店里闲着的人全都跑出来看车，连玉拉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就嘟嘟按喇叭按个不停。
曲建英让喇叭声吵得脑仁疼，还得扯起笑脸去跟连心搭话，“丫头，啥事儿这么高兴啊？”
连心一回头，笑着说道：“大娘，我刚买了辆面包车回来。”
哟，这不声不响的，连车都买下了。
曲建英围着面包车转了半圈，心说就算是二手的恐怕也得上万了，小年轻手指缝就是松，万把块说花就花出去了，一点不知道心疼。
她忍不住，最后还是跟连心打听了价格，一听说二手面包车还要一万八接近两万块，顿时心痛如刀绞，这可是钱呐，真金白银的钱呐！
连心不知道她内心所想，把自己买车的理由跟曲建英一顿诉说，“有了车我老姨他们送馒头花卷、我往烧烤店送卷饼都方便，省得一遇到天气不好人就得遭罪。”
曲建英心痛更甚。为了省事就花小两万买辆车，这种事曲建英一辈子都干不出来。两万块呢，够给他们家老房翻新的了。房子能住几十年甚至一辈子，车才能开几年？
果然没有爹妈在跟前的孩子就是欠教育。王金秀两口子也不着调，眼瞅着外甥女乱花钱不说拦着点还跟去裹乱。
待听到连心跟高峰说油钱她全包了，以后卷饼就由高峰来送，曲建英都不知道自己该生哪份气了。合着她这车是给王金秀两口子买的，自己一个手指头不沾还得报销油钱。
曲建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心绪稳定下来，皮笑肉不笑地指着马路上的白漆数字对连心说道：“我听说这条马路要开早市和夜市了？”
连心笑得越发灿烂，“可不是嘛，今天要不是连玉自作主张抢在前头，我门前这五个号就让别人给买走了。”
曲建英扯了扯嘴角，“你一下买五个号呢？都准备卖啥啊？”
连心掰着手指头给她细数，“两个号给我老姨卖馒头和花卷，剩下三个号卖我店里那些早点将将巴巴够，夜市我老姨打算卖水煎包，我再把米皮和肉夹馍也搬出来。”
曲建英彻底心凉。怪不得一口气买五个号呢，原来连王金秀那份也给算进去了，不愧是一家人。
算盘彻底落空，曲建英的脾气反倒被激起来了，她就不信离了小南风这块风水宝地别人都赚不着钱了。
当场她就对连心说道：“我一听说消息就急忙问你来了，玉霞也准备摆个摊卖大饼子，我寻思问问你觉得哪个位置好，我帮她参谋参谋。”
连心当真了，领着曲建英把大马路从东到西分析一遍，最后她建议张玉霞在公交站牌北边，挨着炸油条的摊位买号。
曲建英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到家就跟刘海东说：“她自己把门前位置抓得死紧不松手，让我去公交站牌那儿买号，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刘海东愿望落空倒不十分失望，沉思片刻说道：“那块儿也行，跟前都是卖早点的，一走一过就能搭着卖卖。”
“不行！凭啥听她的？”曲建英把腰一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道，“公交站那都往南拐了，不是主路生意能有多好，还是得在主路上买号。”
刘海东觉得他妈说得也在理，生怕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东西朝向的主路上摊位号就卖光了，他当场穿上大衣直奔市场管理办公室而去。
最后他花五十块买了一个路灯下的摊位。没见人在夜市上卖过大饼子，刘海东怕白花钱，所以就只买了早市的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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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连心买车的第二天，朱振他们那件入室抢劫的案子终于确定了开庭日期，就定在25号，距离案发第37天。
案发后的这段时间，随着公安局的深入调查和传唤当事人录口供，连玉他们几个早就对朱振三人具体能判多久有了初步的判断。
其实认真来说，在最初设套的时候，除了邓小米，其他四个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着清晰认知的。毕竟有专业律师从旁指导，连玉他们四个对自己所走的每一步即将导致的后果都心知肚明。
徐朗管这叫阳谋，连玉倒是觉得阴谋更确切一些。
邓玉梅的律师曾说过，入室抢劫量刑十年起步，跟抢劫金额和是否有人受伤无关。虽然他们做了许多无用功，邓小米又一次因为朱振而受伤，但是好在是最后一次，她终于解脱了。
或者现在说解脱为时尚早，毕竟邓玉梅和朱守信还没有正式离婚。
开庭前的日子朱家人彻底疯魔，连始终躲起来轻易不露面的朱守信都亲身上阵，逼迫邓玉梅签谅解同意书。
他们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各种手段对邓玉梅和邓小米日夜不停地进行骚扰。
为了朱振能够减刑，朱守信连小南风的门都敢进了。他抛下所谓的男人尊严，低三下四地恳求邓玉梅高抬贵手时的样子就像一条丧家犬。
邓玉梅对他说：“你现在才想起来求我，当初拿房子要挟我的时候没想过能有今天吧？”
朱守信沉默半晌，终于松口，说道：“只要你愿意签谅解书，我现在就跟你去民政局离婚，房子我也不要了。”
邓玉梅冷笑一声，当场从裤兜里掏出一份早就拟好的离婚协议，一巴掌拍到桌面上，对朱守信说道：“别说的好像房子是你买的似的，那是我们娘俩一手一脚挣出来的。”
“想要谅解书，行。你先把这份协议签了，咱们再去民政局离婚，离婚证到手我马上给你写谅解书。”
朱守信抖着双手将那份协议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抬起通红的双眼愤恨地瞪向邓玉梅，“邓玉梅，你真是一点情分都不讲啊。”
邓玉梅深呼吸一口气，稳定下情绪说道：“正是因为那点情分我才愿意给你签那个谅解书，不然就凭朱振打小米两次，我都恨不得他千刀万剐！”
朱守信闻言当场就要上前去抓邓玉梅的衣领，立刻被邓小米叫来的派出所民警给架住了胳膊。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将朱守信拖出小南风，临走前朱守信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份协议书撕得四分五裂。
“邓玉梅，你不叫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儿子坐牢你那房子就别想住了！”
“豁出去我儿子坐几年大牢，我也得让你出一次血！”
邓玉梅冷眼旁观朱守信被拖走，淡定地将掉在地上的碎纸扫走。
嘴上说得那么好听，最后还不是要钱不要命。朱振要是对朱守信而言真那么重要，他刚才一准儿就将协议签了，哪还会恼羞成怒？
打量几句软话和低三下四的态度就能让邓玉梅心软，简直太天真了。她的律师可不是白请的，早早就预料到朱守信会走今天这一步。
律师曾经对邓玉梅明言，万一朱守信提出拿离婚证换谅解书，就让他先把离婚协议签了，协议里明确写着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共同财产和债务。只要他同意签字领离婚证，律师也同意邓玉梅给他出具一份谅解书。
毕竟对于刑事案件来说，一份谅解书的作用实在是有限。而邓玉梅对离婚又势在必得，为了求快，律师才拟了这样一份协议。
显然，那份离婚协议书直接将朱守信预备好的后路给断了，所以他才会气急败坏外加原形毕露。
有这样一个奸诈的父亲，朱振被判入狱十年一点都不冤枉，邓玉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