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东的情况确实和姜五想的差不多。
他有点进入了张保民的生活节奏,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但是廖东也能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成为张保民,也就是卡在入戏和没有入戏之间。
这种情况很常见,很多演员都是演到一半才入戏的,廖东也有过类似的经验,比如他拍《逃出绝命镇》的时候,就是如此。
忻玉坤在期待廖东的表演,廖东也在期待忻玉坤,他想趁着自己现在还没入戏,趁机偷师,博采众长嘛。
结果廖东就发现忻玉坤非常看重镜头语言,甚至比陈凯哥还要看重。
廖东的第一场戏是他在矿道里知道自己儿子失踪了的场景,这也是张保民在电影里的第一次出场,廖东的第一个镜头就是在打架,不,准确地说,是他在打人。
廖东抓着饰演自己工友的武术指导邦邦就是两拳,还是他从韩国武术指导那学来的拳拳到肉的打法,武术指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要求廖东真打。
廖东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客气,文艺电影不存在套招,打就是了。
打了两拳,廖东还踹了一脚,这时候武术指导开始说台词了,他推开了一边拉架的工友,“放开我,你个臭哑巴。”
嘴硬的结果就是继续挨揍,带着矿灯的廖东一脚把武术指导踹翻,骑在他的身上,抡起拳头继续砸了下去,砰砰声不绝于耳……
“保民,别打了!”负责来报信的老乡从身后抱住了廖东,“翠霞打电话过来,说磊子丢了。”
这时候的廖东哪能听得进去,他拼命想要挣脱抱住自己的老乡,怒目圆睁,还想上前去打已经被揍得奄奄一息的武术指导。
“翠霞说磊子丢了!”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廖东身上的某个开关,他迅速转头,目光犀利地看着自己的老乡,老乡头上的矿灯照得廖东的脸色煞白。
老乡被吓了一跳,可他没忘了自己的目的,“你儿子丢了!”
这时,被打了半天的武术指导爬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铁锹,冲着廖东抡了过来……
“咔!”
忻玉坤喊了停,立刻坐在监视器面前翻来覆去地看这个镜头,廖东也凑了过去。
这个镜头是男主角第一次出场,如何设计,非常重要,导演需要让观众第一时间就抓住主角的特质。
忻玉坤的选择很精彩也很精准,一个镜头,立住了主角的两个特质。
第一就是哑巴,这是通过和廖东打架的武术指导之口说出来的,虽然他的台词不行,但传递信息就够了,观众知道廖东是个哑巴。
就像之前廖东分析的一样,在电影里设置一个哑巴形象,除了在生理上不能说话以外,作为弱势群体,也代表着没有话语权。
《hELLo!树先生》里的小敏如此,张保民也是如此,这并不高深,但是很好用。
第二就是张保民打架不要命,惯用暴力解决问题,哑巴是弱势,而廖东的暴力就是强势,一强一弱形成戏剧矛盾,引发观众好奇心。
廖东点点头,忻玉坤不愧是北电摄影进修班的学员,对镜头语言的把握确实有一手。
还有何山,配合得也非常不错,中景、近景和特写选择非常到位,升格镜头也很漂亮。
这场戏就两个字,通透!
忻玉坤也是这个感觉,不过他还是选择保一条,给剪辑师多预备一些素材,“各部门注意,保一条,最后铁锹换成东子的主观镜头。”
所谓主观镜头就是以主人公的视角去拍摄,换句话说,武术指导这次抡起铁锹“打”的就不是廖东,而是摄影师何山了。
这个镜头一带而过,这也是忻玉坤不让廖东去废弃煤矿的原因,就算是打架那也是动作戏,万一塌方了,他也搭进去了……
接下来还是一场动作戏,拍的是廖东用羊骨头把屠夫眼睛戳瞎的部分,不过这场戏要先从屠夫家的布置开始拍起,廖东又可以跟着忻玉坤学习了。
这次忻玉坤又给了廖东一个惊喜,他在拍摄屠夫的时候,用了五个层层递进的镜头。
先是三块吊起来的羊肉在空中飘荡,然后屠夫没有露脸,叼着烟从一边走过,肩膀上扛着一块羊肉。
然后就是一个从上至下割肉的特写,镜头一拉,又变成了屠夫在拿着斧子剁肉,最后在忻玉坤的指挥下,何山又把摄影机放在了屠夫的肩头,给了砧板上的肉一个特写。
这是在营造悬疑氛围,忻玉坤通过这种方式,在暗示观众孩子的失踪和屠夫有关,引发观众的猜测,试图把观众带进剧情里。
这五个镜头也很讲究,很学院派,廖东看得如痴如醉。
相比陈凯哥的恢宏大气,忻玉坤更注重细节,太有意思了。
接下来就是廖东插瞎屠夫眼睛的戏份,拍这场戏的目的有两个,一方面是引出大家集体把地卖给矿山这件事。
当时村里所有人都签了同意书,只有张保民一个人不同意,他觉得把地卖给昌万年对村子不好。
事实上,之后的事情也证明了张保民的想法没错,那帮人是会说话,不过没有一个人看得有张保民通透,但是没有办法,张保民没有话语权,他一个人无法对抗全村的人。
村长挑头,屠夫准备了一桌子酒菜,酒足饭饱之后,村长讲道理,村民道德绑架,而屠夫则是负责武力威慑。
三管齐下,几乎没有人能扛住这个攻势,但张保民抗住了,不但抗住了,他还不怕屠夫的威胁,反而把屠夫的眼睛扎瞎了。
可正是因为这样,张保民不得不卖掉自己的地,赔钱给屠夫……
另一方面就是忻玉坤夹带的私货了,屠夫被张保民刺瞎了一只眼睛,却仍然在危急时刻站了出来,保护张保民;在张保民赔不上钱的时候,他也放了张保民一马,没有上门讨要。
而袁文慷饰演的律师呢?
在张保民的帮助下,他找到了濒死的女儿,却依然不愿意说出张保民儿子被害的真相。
忻玉坤想表达的是,底层之间才会互相帮助,跨越阶层的话,很少有人能付出真心,尤其是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
但是廖东觉得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忻玉坤的想法——“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