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这松针被移植在巴掌大的锦盆里,每日细心浇灌却永远长不过三寸。同样都是松针,若是长在山间野林,便是无人问津天供地养,也能拔尺丈高。
还说你不是松针,都亲口承认了。
顾妙音坐在榻前,看着季怀瑜陷入昏迷的这张脸,耳边一直回想起他声嘶力竭的‘愿意’。
“怎么想的?明明弱得跟脆皮一样,竟然还敢以身挡天雷。”
她一边埋怨一边替他掖好被角。
“仙仙?”兰姬端着一碗鱼汤走进来屋,眼里略有担忧,“阿瑜他还没醒吗?”
顾妙音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估计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
兰姬手指微微一僵,勉强笑了笑,“你别担心,阿瑜定会没事的,他那么好老天不会这么不长眼的。”
她虽这么安慰顾妙音,但此刻心里却恨极了这所谓的天道。
昨夜谈心,顾妙音就曾向她透露过自己招天雷的体质,那时她说得轻描淡写,而她被女儿十年舔血的生活所震惊了一时也没太注意天劫的事,直到今日见识到何为天罚?差点没把她的魂魄被吓没。
那如游龙电蛇的雷光,便是闪在天际也叫人胆颤心惊,更不要说劈上身了。
兰姬简直不敢想象,这十年顾妙音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今日有季小郎君护她才免受了雷劈之劫,可没有季小郎君那些日子,她又经历过多少雷劫?
身为一个母亲她根本不敢深思。
今日季母与她遭受了一样的劫难,眼看季怀瑜被雷劫劈中,季母吓得人都哭晕了过去。同为母亲,兰姬自然知道季怀瑜这般不管不顾有多伤一个母亲的心。
顾妙音见兰姬眼眶发红便知她定是躲起来哭过,她沉默片刻,故作轻松道,“阿娘,你说的对,他那么好老天定然是要厚待他的。”
“担心,他不会有事的,等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除了顾妙音,没有人知道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季怀瑜身上出现了奇迹。
顾妙音是九皇境,她的三分力可不同寻常人,就在她击中季怀瑜肩胛的瞬间,掌心的力都被他的身体吸走了,不等顾妙音诧异,天雷劈身,她没能推开小郎君,反是被他死死护在怀里。
她永远忘不了那时的感觉,像是漂泊了很久的小船终于靠了岸,被风吹了很远的种子终于落了地。
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还听见他自胸膛发出的轻哄。
“别怕。”
他真是笨,怎么就看不出她从未怕过,是他突然闯进来她才怕的。
为何说是奇迹?
因为就在那一刻,天雷入身,九皇之气入体,季怀瑜经脉全开,灵台成渊。
这是天下武修者做梦都不敢想的机缘。
季怀瑜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中途醒来过一次,但很快又睡了过去。
季母从清醒以后就一直守着儿子,见他刚醒又睡过去以为是不好的征兆,吓得魂都没有了哭着喊着要去找大夫。
顾妙音一直坐在书庐,听见动静赶紧进屋察看。
季母一见她立马扑上前拉着她的手,“仙仙,你快看看阿瑜,他…他是不是要去地下找他阿爹了?”
顾妙音原以为季母眼下定然会十分憎恶她,所以她才小心避着,没想到竟一丝迁怒都没有。她先将季母安抚好,随即手掌凝气探向季怀瑜的丹田之处。
这是……
难怪这么久还不醒,不过一日这灵台便已经入了中品境。
“怎么样?”季母见顾妙音神色不明,生怕季怀瑜有个三长两短。
顾妙音慢慢收回内息,故作轻巧道,“放心吧季大娘,他没事,不仅没事还好的很。”
季母一听说没事心定了不少,但眉宇间还是难掩担忧,“既然没事怎么就不醒啊?”
顾妙音抬眸看向榻上的小郎君,轻声道,“是啊,也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不会醒来就是辰安了吧?”
到了第二日,季怀瑜还是没有醒,而他的灵台已经到了五品境。顾妙音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睡一觉抵人家百年功,天眷之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季母依旧寸步不离守在榻前,若不是顾妙音信誓旦旦说没事,她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是夜,西厢房的烛火只燃了半边,纱窗上映着季母守在榻前贴心摇扇的剪影,顾妙音瞧了一眼,点足消失在夜幕之中。
遮月楼红纱翩跹,花娘们娇俏的调笑声弥漫着整条河道。
顾妙音带着遮到脚底的幕篱,刚入遮月楼便引起了教习嬷嬷们的注意。
西蜀的花船不比别处,便是女子也逛得,只是花楼接待的大多是贵族家的千金,这些贵女平日里话本子看多了,对风月场所无端好奇,偶尔会跟着交好的同伴一起来瞧瞧热闹,而如顾妙音这般独身前来的十有八九是来抓奸的。
迎来送往的生意人大多不会主动得罪客人,门堂的教习嬷嬷扭着腰肢笑着将顾妙音拦在花巷前,“这位娘子莫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面可不接待女眷。”
顾妙音二话没说直接将手里的玉令拿了出来。
教习嬷嬷脸色微变,眼里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哟~原是贵客到访,恕奴家眼拙怠慢了贵人。”说罢,便亲自将顾妙音领上了遮月五层。
“贵人稍候,沈娘子马上就到。”领路的教习嬷嬷简单交待了一声便掩好门退了出去。
顾妙音抬头,漫不经心环顾了一番,随意找了个软榻坐着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沈愿之不耐的声音,“劳烦嬷嬷将我的意思转告东家,鸿儒书阁的游园我应了,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可若是东家还不见好,什么歪瓜裂枣都往我这引,可别怪我到时候耍性子坏了遮月楼的名声。”
“哎哟诶~我的姑奶奶,那可都是大晋一等一的世家郎君,哪是什么歪瓜裂枣?人家争破头都抢不到的机会偏被你说的狗屁不是,要不是东家把你当宝贝女儿疼,哪能什么好事都想到你?”
沈愿之冷着脸,“受不起,劳烦杜嬷嬷将我的意思告诉东家,我累了,嬷嬷留步。”
话落,关门赶客,屋外的人赶紧哄道,“沈娘子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找东家叙话。”
沈愿之进屋,见顾妙音正坐在贵妇榻上歪着头看着她,她也神情坦然,笑着道,“听闻你来了,便寻了个由头从宴会离席了。”
顾妙音点头,很是自然给她倒了杯茶,“喝吧,解解酒。”
沈愿之眸光微动,今日鸿福书阁来了不少人,听闻都是来给京安文家十三郎接风洗尘的,这还是沈愿之入花楼以来第一次看见寒门子弟和贵族郎君一起摆宴接待同一个人。
遮月楼也不知收了他们多少好处,非让沈愿之出席,而这些贵族子弟大多都是西蜀城里一等一的勋贵,她也不好明目张胆拂了他们的面子,一来二去也喝了不少。
“多谢。”见顾妙没有半点轻视之心,她这才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待茶尽,沈愿之前缓缓开口,“你突然来找我,可是有事寻我帮忙?”
顾妙音点头,“我的确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事成之后作为回报,我也会助你一次。”
“说来听听。”
顾妙音,“我想请你帮我把我阿娘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送出西蜀,要神不知鬼不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