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锻造室里,滚烫的铁水将安娘半张脸都映红了,豆大的汗水挥洒如雨,安娘细瘦的胳膊举着铁锤反复敲打着容器里的玄铁。
火花四溅,窑炉里的高温将空气都烧成了虚幻。
经过成千上万次反复锤炼,铁刃终见寒光。
天光破晓,秋雨收势,东边被染成了好看的霞锦。
小方子抱着拐杖打盹,眼皮昏沉,他在室外守了一夜,眼下正是最疲惫的时候。
忽闻推门声,小方子顿然惊醒,揉了揉眼睛。
“安姐姐……”
他才开口便愣住了。
安娘手持一柄红缨长枪向他迎面走来。
小方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安娘,在他的记忆里,安娘是被陈述一家欺负地过不下去了才被丹阳真人收留的。
但眼前的安娘,眼神坚韧气质出尘,她仿佛一块洗涤干净的璞玉,被命运精雕细琢后终于绽放出了独属于她的芳华。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伤不好不许下床吗?”安娘语气温和,面对小方子一如往常地温柔。
小方子抓了抓头,“安姐姐你一直在里面不出来,我担心。”
安娘眼神柔和了不少,“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小方子抬头,一脸惊叹看着安娘手中的红缨长枪,“这是……”
安娘抬眸,眼中略有沧桑,“嗯,是师父送我的礼物。”
桃源乱战之后,安娘亲手埋葬了丹阳,她哭得不能自已,丹阳之死让她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注定要成为遗憾的。
人这一生,永远避免不了遗憾。
小方子不忍她心伤,拿出了丹阳的诀别赠礼,那是一块天外玄铁,无坚不摧,无人不破。
小方子还告诉她,“真人说,‘强者不畏宿命,因为宿命是用来斩断的。’”
如今,丹阳的礼物已经被安娘锻造成了她手中的红缨枪刃,她会带着丹阳的期待努力活下去。
小方子盯着枪刃眼眶泛红,“太好了!真人要是看见了,定会很开心。”
安娘笑了笑,“方儿,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小方子不解,“安姐姐,你已经几天几夜都不曾休息了?你要去哪?”
安娘眼里的笑淡了许多,“去告别。”
*
落日峰。
陈述肩膀两侧的锁骨被铁链贯穿,一如当初安娘那般处境。
到了眼下这般田地,他仍不知自己错在哪?更不明白为何顾妙音要如此对他?
他不过图谋了一个她不要的仙山,她都已经是谢氏女君了,为何还要将他赶尽杀绝?
更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谢灵毓竟对谢凤嫣冷漠至此,当初他愿意接纳谢凤嫣,除了孩子,最大的原因便是谢凤嫣谢家娘子的头衔,没想到最终他图谋的一切都化作了泡沫虚影。
这时,门外的铁栏传来声响。
陈述以为是戒律堂的弟子又来施刑了,眼眸微黯,可一触及到门外那道身影他眸光全然没了神采,脑中一片空白。
安娘一身黑衣轻甲,手持红缨长枪,眸光沉容。
七年,这样的安娘足足有七年未曾出现在他面前。
陈述一下回神,看着她迎面走来,神情复杂。
他率先开口,“你的……武境当真都回来了?”
安娘点头,语气平和,“师父一命,终助我灵台重塑。”
陈述怅然若失点了点头,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时无法言语。
再次看见这样的安娘,少年时期的爱慕一下涌上心头。那时,安娘明媚强大让他一眼心动,这般耀眼的女子为了他舍了自己的前程他是感动的,他也曾真心许下誓言一生一世都不负她。
可是后来柴米油盐家长里短,那个耀眼的女子变成了只会洗菜煮羹、烙饼添茶的厨娘子,他好像忽然就被什么遮住了眼,再也看不见她的好。
可如今,她再次以曾经耀眼的姿态出现,他却成了阶下囚落水狗。
陈述苦笑,怔怔看着她,“你今日是特意来寻我的?”
安娘,“是,我来与你做个了断。”
“了断?”陈述爬着往前走了一步,“你想怎么了断?”
安娘抬眸看了一眼枪尖,“你我孽缘因何而起,今日便从何而灭。”
陈述,“你要杀我?”
安娘摇头,“我要拿回当日渡你的内息。”
“哈哈哈!”陈述笑,死死看着她,“你要废我灵台与杀我何异?你还不如一枪杀了我。安娘,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怨我,可是……是你先负我的!谢凤嫣勾引我我从未动摇,是你先弃了我们的夫妻情缘,你不能都怪我。”
安娘撩眸,长枪一刺,贯穿陈述整个下腹。
此乃灵台所在,习武之人灵台脆弱,一旦摧毁这痛比剜心还甚千倍。
“啊啊啊!”陈述眼珠欲裂,脸上因太过狰狞青筋暴动。
“陈述,我已经不是你认识那个安素素了,我不喜与你说废话。”
安娘收枪,滚烫的血水溅了一地,她盯着不断外涌的血水看了一会儿,幽幽道,“没想到如你这般冷血的人,血竟这般滚烫。”她脸上并无表情,丝毫没有因为大仇得报有任何快感。
“安娘……”陈述匍匐在地,伸手拽住安娘的底袍,“安娘……我错了,我错了……我从未负过你……”
安娘皱眉,长枪一转划破衣裳。
“从未负我?陈述,你自欺欺人也就罢了,何苦还要来恶心我?你明明就对谢凤嫣动了心,你太懦弱了,既守不住婚姻里的忠诚,也做不到对自己内心诚实。谢凤嫣定是也看穿了你的懦弱,所以她临死宁愿求崔承业也从未指望过你。”
“至于我,我之前说后悔救你,但现在纵观这一路发生的所有事,我可以坦然告诉你,我不后悔当初救你的决定。因为过去所有的我才有了如今的我,但我永远不会感恩这些让我成长的苦难。”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对你还有旧情,而是我要让你也尝尝沦为废人的滋味。在桃源若你成了废人便只能降为境民,你这一生都将庸庸碌碌务农耕田,当然,你也可以再娶一个妻子,生一个孩子,若他天资聪颖你便能如你阿娘那般,指望着这个孩子带你飞黄腾达。”
陈述捂着下腹,痛苦万分,“不要!安娘不要……”
安娘眼里泛起极冷的幽光,“受着吧,这是你应得的下场。”说罢,头也不回出了铁牢。
“不要!!”
陈述骨子里弱懦又自负,这样的结果他根本受不住,眼看安娘走的决绝,他气急攻心晕死在血泊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