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大殿书阁被烧的消息传回山巅时,谢灵毓还在摘星阁等着顾妙音回来吃饭。
滕娘心急如焚,跪在主殿听候谢灵毓调遣。
空旷的大殿内静悄无声,荧光晦暗,谢灵毓的脸藏在光影中,眸光滟潋不辨喜怒。
许久后,他慢慢站起身,推开东边的窗柩轻声询问,“女君呢?她回来了吗?”
滕娘微愣,怎么都没想通为何这个时候主上还在担忧女君,守山大殿都烧起来了难道不该下去查明情况吗?
这份迟疑让谢灵毓很不悦,声音冷了几分,“本君在问你话。”
滕娘心下轻颤,连忙应道,“君上恕罪。女君已经回来了。”为免再次惹怒谢灵毓,滕娘主动交待了月眠与顾妙音在桃花坞的冲突,“乌木大人传信上来,说是事关女君,请主上定夺。”
谢灵毓垂眸,“出去。”
滕娘懵了。
谢灵毓眼睑轻抬,目光如渊。
“是。”滕娘吓得立马垂下头,匆匆退出了大殿。
谢灵毓抬头看着头顶清冷的银月,心中一片荒芜。
书阁自燃说明他写下的那段话定然已经被人看见了。
他笑了笑,慢慢捂上心口的位置,第一次感觉到了心慌。
「苗域之北,遗荒山之顶,名古域。此域中,巫蛊邪祟三万,瘟疫毒种三万,凶兽腐蛆三万,十万凶险皆藏于万幅毒瘴之内。吾欲重启古域,放十万灾厄重入人间。」
这封信是他一入苗域就写下的,那时他的确对着人间充满恶意,他怨恨这改不了的宿命,恨不得把所有人拉下陪葬。
但这也是他跟自己约好的最后一次救赎。
之前生生世世的宿命里,谢家被覆灭后,他会流落苗域。最开始时,他对这里的人充满善意,竭尽一切所能替他们改善环境,治理水患。
渐渐地,他们对他越来越信任,便拿出了族中传承千年的《古域秘闻》,请求他想办法开启古域。
在《古域秘闻》中将古域描绘成了一座物华天宝的丰山,他信了秘闻,便想办法助他们打开了古域,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里面竟藏着十万邪祟,邪蛊从被破的毒瘴逃出,致使苗域瘟疫横生。
所有人将这场灾难认定为是山神发怒,苗域族长们一致决定将得了瘟疫的族人碎尸炼化尸毒,以尸毒封山阻止古域邪蛊作乱。
那时的他并不同意这等有违人伦的做法,于是苗域族长们便阳奉阴违背着他暗箱操作,待他发现时,古域已经尸横遍野。
可即便如此,古域总有一道裂口封不住,这些苗域族人便将心思打到了谢灵毓头上,所有人跪在他面前请让他以一命祭山神。
苗域的恶让他再一次直视人性的可怕,他不曾对他们设防,更不曾对他们动用任何手段,只因大晋弃他时苗域给了他庇护之所。
可正是因为他不设防不用手段,才纵容了这些人将他扔进古域,每日都要经受万毒钻心百蛊食肉之痛。
这一关就是五年。
他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灭了整个苗域。
那是他的第一世。
可随着他不断忤逆天命不断重生,他终于意识到,就如同谢氏注定要灭亡一样,他也避不开苗域,避不开失去自由的五年,他注定被所有人背叛一次扔进荒山,以古域为牢。
可他不甘心,一次一次与天命相抗。
离成功最近的一次是上一世,他故意培养出了月眠,编造出熔炼百蛊的八品武者能打破禁制的谎言,因为他了解人性,月眠骨子里自大贪婪,这样的人绝对不会甘心为苗域牺牲自己。
果然不出他所料,月眠在春祭那日突然反水,大开杀戒,原本有墨舟制衡,月眠根本不足为惧。
但天道根本不打算放过他,竟然让月眠在春祭那日突破入境九皇,墨舟不敌,他最终被月眠生擒。
月眠一直对他心生妄念,谢灵毓落于她手她自是百般讨好,并承诺只要谢灵毓愿意娶她,她愿意将苗域一半拱手相让。
可谢灵毓连天道都不愿屈服,又怎会屈服一个愚蠢自大的女人,月眠为了报复他将他关进古域,每日看着他受万蛊钻心之痛。
起初月眠还会日日过来诱哄他,可随着他被蛊虫腐蚀变得不堪入目,月眠渐渐对他失去了兴趣,后面三年甚至将他彻底遗忘。
就这样,他又被关了五年。
再次失败后,谢灵毓彻底麻木了,他开始自暴自弃,即使有契机出去他也仍旧留在古域自生自灭。一年后,他发现自己的眼睛辨不清颜色了。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经历。
忽然,他心中有个声音,若是他一直这么抵抗下去,天道会厌弃他,他会失去所有人能感知的一切,与草木无异。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在眼睛彻底失明之前出了古域。
出去后,他先引北胡入苗域,用计废了月眠的灵台,活剥了她的皮将她的骨肉扔进古域喂蛊,然后又放了一把火,将苗域五万族民和古域十万邪蛊付之一炬。
这一生,他醒的很早,所以他有很长的时间去布置一切。但谢家还是倾覆了,如今只剩一个苗域了。
而这一世,因为他的刻意引导,月眠已经变成了开启古域的楔子,只要杀了月眠,他或许就能避开古域之劫。
可宿命的楔子是不会死的,尤其如果他强行干预,天命的约束便会越强。
所以,谢灵毓又培养了苗千机。苗千机与月眠完全不同,她心中有大义,若是知道他重开古域的原因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他。
所有这一切他都算计好了,包括那张写着古域真相的信笺,重现一次便会消散。
可纵使他料事如神,也不会想到未来有一天,他会再为这万恶的人间心动一次。
腾娘说今夜有两个黑衣人。
也就是说,那封信很有可能被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谢灵毓垂眸,忽然觉得眼睛很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