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小义堂。
一个多月前,顾妙音差点把这夷为平地,时间仓促,眼下也只是修缮得勉强能用,中院的景还光秃秃的,满地雪花甚是萧条。
齐昭与徐蒙达绕过廊庑,跨进门槛。
小义堂灯光通明,除了安娘,其余堂间之人绑得绑纱布,夹得夹木板,撑得撑拐杖,最可怜得当属穆破军了,全身骨裂了十一处,方才还是被担架抬着进来的。
若是让拓跋云峥见了,只怕要被气绝,他哪敢相信,胡人英雄善战的勇士大军就是被这么一群老弱病残拦在山外,足足三日寸步难行?
徐蒙达与齐昭向各位长老见礼后,便入了座。
“哟!扔了三天的硝石眼睛都扔模糊了,我还以为这是哪来的黑炭,原来是穆寮主啊?我说老穆,你都这样了还瞎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去休息。”徐蒙达乐呵呵看着地上躺着的穆破军,一脸幸灾乐祸。
“放你娘的屁!老子就算是瘫了也照样是条好汉,那北胡狗只要敢进来,老子一刀一个!”穆破军浑身夹着木板,不能翻身也不能侧身,气的不停用头顶地。
“行……”大长老抬手想呵斥,却忘记自己两只手都打着绷带,最后只能有心无力看向安娘。
安娘会意,转头轻斥徐蒙达,“蒙达你少贫两句,今日要大家来是有要事相商。”
徐蒙达嘿嘿笑了两声,端起桌上的热茶,“不说,不说,我喝茶。”
大长老脸色稍霁,斟酌片刻道,“眼下什么情景不必我再多说了吧?桃源上下三万人,还有两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境民,若是北胡军真的杀进来,桃源危在旦夕。”
气氛一下变得沉重。
徐蒙达放下茶盏,怒骂道,“这些天杀的胡狗!北洲城还是大晋地界,他们竟然公然进犯,这是要撕毁十二年前的嘉峪关盟约!”
二长老,“夷族茹毛饮血蛮化不堪,岂有诚信可言?安娘,此前让你修书请主上相助,那边可有回信?”
安娘摇头,“大鹏鸟已去三日,主上未有回信。”
闻言,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三长老抱着拐杖,“那……那……顾……顾三呢?她…她可有…有……说什么时…候回?”
安娘还是摇头,“仙仙也没有回信。”
大长老轻叹了一声,“硝石还能撑多久?”
徐蒙达,“最多一日。”
大长老点头,目光萧瑟,“桃源境乃谢氏兵寮,绝不可落入胡贼手中。”
安娘神情微动,“大长老的意思是?”
大长老语气悲凉,“胡人有三万大军,若是一壁峰破,单靠我们现在这些老弱病残只怕护不住桃源。齐昭,你即刻去四寮,将十二岁以下的弟子挑选出来,这些孩子都没长大,不能让他们去送死,你亲自将人护送进逃生密道,等顾三回来把他们交给顾三。”
“大长老!”齐昭眼眶微红。
大长老摇头,示意他勿言,随即又转头看向安娘,“兰夫人现在何处?”
安娘,“在仙山阁。”
大长老目光又与其他三位长老相视,三位长老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大长老便温声道,“战事若起,刀剑无眼,我与三位长老商议,不妨先护送兰夫人与年幼弟子从密道出逃。”
兰姬若在桃源出了事,只怕顾三会迁怒桃源众人,保住兰姬,就算桃源真的覆灭,顾三也会看在这份恩情上善待那些年幼弟子。
安娘神色犹豫,不觉看向一旁的徐蒙达,徐蒙达也皱着眉,欲言又止。
虽说四位长老打了算盘,可这算盘实打实是为了兰姬好,原以为安娘会一口答应,没想到竟还犹豫,大长老很是不解,疑惑道,“怎么?安娘你信不过我们?”
安娘摇头,立马解释,“大长老过虑了,并非是安娘不信诸位,实在是兰姨是仙仙亲手托付给我和蒙达的,这份信任我和蒙达不能也不敢负,不到生死危机的最后一刻,我们绝不会放开兰姨。”
大长老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安娘会有这么一番说辞。
二长老接过话,“安娘,你误会了,我们并非要你舍弃兰夫人,桃源如今危在旦夕,顾三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兰夫人送出去……”
“她会回来的!”安娘笑着打断二长老。
二长老,“……”
安娘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比上一次更坚定,“她一定会回来的。”
徐蒙达点头,信誓旦旦看着众人,“嗯,我家寮主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齐昭神色复杂,“她回来又能怎样?三万胡军,纵是她本领了得,一人也挡不住千军万马啊?”
安娘站起身,目光灼灼,“她不是一个人,她有我们?大长老,与您的悲观不同,安娘觉得此战我们必胜!桃源弟子一万,除去十二岁以下不足有九千,从人数上看我们的确不占优势,但!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精锐,就算是战场上最凶狠的狼,他们也能拔下三层皮。”
“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事不在少数,弟子们都长大了,少年们的剑早就按捺不住了!”
“说得好!”躺在担架上的穆破军忽然大喝一声,“敢犯桃源,便叫他们有去无回!”
“……”众人神色各异。
出了小义堂,安娘与徐蒙达一齐回了仙仙阁,已经丑时,阁中的人都睡下了。
徐蒙达正欲回屋休息,却被安娘又抓去了阁间议事。
“蒙达,你匀些硝石出来,若是桃源真没守住便将四座粮仓都炸了。”
“!”徐蒙达正欲落座,闻言立马跳起身,“方才在小义堂你说的言辞凿凿,怎么转头又要我炸粮仓?你这是……”
“先别急。”安娘慢慢道,“大战在前,士气最重要,若是让子弟们知道这是一场守不住的战,人心难免不齐。”
徐蒙达点头,“此言有理。”
安娘又道,“我要你炸粮仓并非是我对桃源没信心,只不过是以防万一。北胡若要起战事,粮草最重要,就算桃源真的败了我们也不能把粮草拱手让人胡人。”
徐蒙达,“嗯,有理。”
“还有,你明日休息好去找齐昭私下聊聊。”
徐蒙达不解,“聊什么?”
“虽然我今日拒绝了大长老,但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与你必须分出来,一人守城一人守人。”
徐蒙达顿然睁大了眼,他有些不情愿但又寻不着安娘的错处,权衡再三便道,“行!若真到了那一步,我守着,你带兰姨和槐序她们从密道出去。”
安娘摇头,“不!我守,你带人出去!”
徐蒙达不服,瞪着眼睛,“凭什么!?这事我可不依你!”
安娘,“就凭我武境比你高,就凭我现在是仙山代寮主,你必须听我的。”安娘说完便也不看徐蒙达的脸色,径自出了楼阁。
“你!”徐蒙达气结,安娘这性子怎么越来越像寮主了?他垂头唉了一声,巴巴跟上去,“安娘,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不然咱们再商量下?”
安娘不理他,加快脚步。
“安……”
“砰——!”
恰是这时,空中传来一声雷霆震响。
安娘与徐蒙达脸色大变,不约而同望向一壁峰。
*
一壁峰。
盘山弟子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雪地里。
但见一老者,头发花白,鸡皮塌眼,手执一根枯枝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峡谷。
“好厉害的剑气!”老者满眼赞叹,用枯枝点着一名尚未咽气的盘山弟子,“老夫观此岩壁光滑平展如神来之笔,何人所为?”
盘山弟子灰白眼里忽然亮起一抹神采,他又想起了那惊艳他一生的倾天一剑,嘴里喃喃道:“仙山,九皇妙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