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皇帝面色淡淡，随意的开口说道：
“朕问你，你对贵妃可还有念想？”
这……
这话如一道惊雷一般划过邓奇的内心，照亮了他内心深处的欲望。
灵魂带着身体狠狠地一颤，邓奇再一次跪倒在了皇帝的脚边，开口时已经带着从未有过的惶然之色了。
“陛下……”
皇帝摆摆手，打断了邓奇将要出口的话，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邓卿，近日朕自知道这件事情以来便一直在想与你的君臣情分，朕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朕刚知道自己的贵妃竟然与自己的臣子有过牵扯的时候，朕不是不震怒的。”
邓奇惶惶然抬头，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又要开口为自己辩驳一二。
皇帝的手重重的按在了邓奇的肩膀上，阻止了他的话语：
“邓卿别急，听朕把话说完！”
邓奇默默的低下头。
皇帝的面上不见愤怒，反而尽是怅然之色：
“可是朕想到了与你多年的君臣情分，想到你身上为朕留下的每一道伤口，想到你多少次因为朕死里逃生……朕心里这口气啊，就散了……”
“朕在想啊，若是没有朕当年那一道封妃的圣旨，你与扮作宫女的贵妃未尝不能成就一段良缘，邓卿这悲苦的一生也算是多了些安慰。”
皇帝话锋一转，极其诚恳而认真的问道：
“邓卿你与朕说实话，你对贵妃可还有一丝念想？若是有，朕愿意做一个成人之美的君子。”
邓奇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陛下，往事已矣，臣对贵妃娘娘从未有过肖想！”
皇帝弯下腰，直视着邓奇的眼睛：
“邓卿，朕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说有，朕会成全你，朕保证不会因此伤了与你的君臣情分。你可想清楚了，朕只会问今日这一次！”
“臣……”
邓奇言辞犹豫着，然而在看到皇帝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帝王眼眸时，立即深深的拜伏下去。
也将自己差点泄露出来的情绪收敛了回来：
“臣之余生，惟愿为陛下鞍前马后，荡平社稷不平，不想这等儿女私情，更不敢冒犯君威天颜！臣之清心，愿陛下明鉴！”
皇帝沉沉的看着邓奇深深拜伏的后背很久很久，最终化作一句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
“罢了罢了，是朕唐突了。”
邓奇拜倒在地的动作没有变，然而一双冷峻的眸子却变得通红，紧闭着的嘴巴里也将牙齿咬的死紧。
许久，邓奇觉得自己口中都冒出了血腥之气，才听到皇帝淡淡的一句：
“邓卿起来吧，这样的话朕往后不说便是了。”
“是。”
邓奇双手撑地，垂着眸子，面上所有的波涛汹涌都在起身的一瞬间归于平静。
“臣方才想到一件事情，觉得有必要向陛下禀告！”
“哦？什么事情？”
刚才的一番交谈似乎耗尽了皇帝的精气神，皇帝半倚在床榻边，面色疲惫而慵懒。
邓奇抬眸，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自己侍奉了十几年的主子，心中有淡淡的凉意划过：
“启禀陛下，臣方才突然想到顾医师与十一公主深夜一同出现在林世子营帐中，或许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皇帝下意识的跟着邓奇的话语问着。
邓奇将目光收了回来，低垂着脑袋以示臣服与恭敬：
“臣观顾医师行事做派，除了对陛下恭敬有加之外，对其余权贵妃嫔皆不假辞色，然而昨夜臣却见顾医师对十一公主颇多关注。”
“哦？爱卿细细说说？”
皇帝眼眸抬了抬，看了一眼站立如松的邓奇，略直了直身子。
邓奇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在竭力思索昨夜的事情：
“臣未曾亲历过，对男女之事尚且愚钝，并不敢笃定心中所想……只是臣觉得顾医师似乎对十一公主十分关心爱护。
不仅在深夜不顾男女大防为十一公主施针医治，还强撑着劳累坚持与臣一同护送公主回营，甚至……”
邓奇唇齿迟疑了片刻，才慢慢的说道：
“甚至十一公主回营帐后，还留了顾医师说话。臣在暗处观察了片刻，公主与顾医师的举止有些亲密逾距……”
邓奇说完，立马拱手朝着皇帝请罪道：
“微臣擅自窥探公主行踪，妄言公主清白声誉，还请陛下恕罪！”
然而皇帝并没有回应他的请罪，反而是皱着眉呢喃着：
“小十一？邓卿你确定看见的是小十一？”
邓奇有些奇怪皇帝的问话，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了：
“是，臣记得很清楚，的确是十一公主。”
“怎么会呢？朕记得小十一相貌不过中上，性格也十分怯懦，才华也不见出众，怎么会是小十一呢？”
得到了邓奇肯定的回答，皇帝呢喃的话语中困惑的意味更加明显了。
邓奇垂着眸子，并没有搭话。
心中却有了另一番计较，从前的十一公主的确如陛下所说的那样，容貌，性格与才情，甚至出身，没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
可如今，他瞧着十一公主同以前是大不一样了。
先是在宫宴上驳的华才人母女哑口无言受了申饬，又在刺客的刀下临危不乱表现得忠孝两全，昨夜也敢不给自己好脸色看……
这幅模样表现和怯懦这两字也半点也沾不上边啊！
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叫这位十一公主发生了这样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看来这宫中人手中对十一公主的耳目要换上一换了，直觉告诉邓奇将来的姜若瑶绝不会再是宫中的边缘人物了。
这边邓奇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那边皇帝仍旧对顾离对姜若瑶另眼相看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臣有一愚见，或许能略说一说十一公主和顾医师之间的关系。”
邓奇抬眼看了看皇帝紧皱的眉峰，心思一动，一个念头跃入了脑海中。
“说！”
邓奇的声音低垂而沉稳，一如他这个人一般给人如山般的牢不可攀：
“顾医师出身山谷，心思单纯只一心扑在医术上，再加上年纪轻轻便名满天下，想必形形色色的女子见过不少，轻易不会动心。然而十一公主金枝玉叶，却难能保留了一丝单纯稚气，再加上公主中了奇毒，想必是让医者仁心的顾医师动了恻隐之心也未可知……”
皇帝皱着眉想了许久，方才抚掌一笑：
“邓卿还自谦说自己在男女一事上半点不通，朕瞧着你说得就很有道理！”
顿了顿，皇帝迟疑着问邓奇：
“邓卿你觉得顾离的这点恻隐之心能维持多久？朕要不要再给他……”
邓奇垂着眸子：
“虽然臣不知道顾医师对十一公主的怜悯能维持多久，但这毒素在公主身内一日，想必顾医师便一日离不得皇城。
况且顾医师为人清傲，看不上那些恩赏，陛下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嗯，你说得有道理。”
皇帝点点头，深以为然。
半晌又兀自笑了笑，语气里颇感意外：
“想不到朕这个不起眼的小十一，竟然有这等机缘，入了顾离的眼！朕可得找个人好好教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