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定的变法使得一个达到巅峰的楚国,又变成一个冉冉升起的楚国。
令人充满着期待。
而一直以来,都跟随姬定变法的王子槐,心中的期待感是要更为强烈。
他深知楚国政治制度的腐败,贵族之间的相互勾结,使得王权始终是危如累卵,他迫不及待渴望打破这一切,消除所有能够威胁到王权的力量。
当然,他们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也是因为借新法来解决这个顽疾,这对于他的风险性要小一些。
他不需要直接出面,与贵族硬肛。
可以借姬定之手,来对他们。
他只需要躲在后面,坐享其成。
这其实也是楚威王临终前,曾交代他的。
其实楚威王并不赞成,姬定所言的,王与贵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卧榻边上岂容他人酣睡。
王又岂可受他人限制。
王与任何可以威胁到王权的人,是有着天然的矛盾。
这是永远无法调和的。
楚威王也担心弄巧成拙,别真让贵族从新法中变得更加强大。
这也是楚怀王迫不及待的原因之一。
楚怀王要借税收问题,将新法引向削弱贵族的方向。
不过,楚威王临终前还说了一番话,亦是肺腑之言。
姬定的变法,让人好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若细想,又让人觉得身处在迷雾之中。
而王子槐并不明白父亲这一番话。
他自也无察觉到,其实姬定早已经暗中针对楚国的制度腐败撒下一张大网。
并且有一个十分完善的反腐计划。
只不过姬定也没有想到,这一日来的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早。
七日之后,姬定就揣着一份针对楚国顽疾的治疗方案再度来到王宫。
而这一份方案,其实早在姬定还身在洛邑的时候,就已经制定好了,只不过近年来,他又根据楚国现实情况,做了几次微调。
但大方向是没有改变的。
大殿之中,唯有君臣二人。
此番谈话,可不宜有贵族在。
必然成为楚国的最高机密。
“......臣始终坚持臣的变法信念,贵族强,则楚国强,贵族富,则楚国富。”
这第一句话,便令楚怀王有些郁闷。
哥要稳固王权,你却硬是要将王与贵族绑定在一起。
你到底动不动王的心啊!
又听姬定言道:“而一个清正廉明,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贵族,才是我楚国所需要的,故此惩治腐败,亦是势在必行。”
楚怀王听罢,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只是嘴上说得好听,清正廉明,高风亮节,大公无私,如此贵族,自然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忙问道:“那不知卿有何建议?”
姬定稍一沉吟,道:“大王可还记得吴起之死?”
楚怀王叹了口气,惋惜道:“寡人纵使想忘,也难以忘却啊!”
这无疑是暗示姬定,哥其实是很支持吴起的。
而这番话,他也只能跟姬定说,因为姬定跟吴起一样,都是外国人。
姬定道:“然而,此时比当时,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楚怀王稍稍点头,道:“寡人也明白,如今变法比当时要难得多啊!”
当时吴起刚刚变法,贵族是遭受一定的打压,其实当时的情况,对于贵族而言,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可惜天不佑楚。
楚悼王在新法未得到稳固之前,就离世了,导致一切都付诸东流。
贵族赢得最终的胜利。
贵族自然也会吸取教训,不可能记吃不记打,于是他们相互勾结,结党营私,排挤人才,确保不会再有下一个吴起事件发生。
楚威王虽然是一代雄主,但他在国内是采取与贵族合作策略,而不是解决这个问题。
如今贵族的势力,比当时更加错综复杂。
但随后楚怀王又很是期待地看着姬定。
姬定又道:“如果由大王亲自下令,严惩腐败贪污,那么必然会激起贵族的反抗,昔日一幕,会再度上演。
臣的意思并非是说,大王就一定会失败,但是,也不一定会胜利,故此这么做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稍有不慎,可能会使得整个楚国都分崩离析。”
楚怀王点点头,道:“寡人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本也不打算现在便找卿商议此事,但是这新法执行的第一年,他们就故意少缴税,虽然此次被卿发现,但是这也表明,他们并不愿意向朝廷缴纳这份税收,他们只想从新法中得到好处,今后他们还是会想办法偷税漏税的,其数额可能远比这回要多得多,寡人必须得先想办法防止他们偷税漏税。”
“大王圣明”
姬定抱拳一礼,又道:“臣其实在调查过程中,也有对此的担忧,但是臣不建议用大王权威,去惩治他们,还是要另辟蹊径,在减少风险的情况下,去制止他们贪污受贿。”
楚怀王也正是此意,他才不愿意出面跟贵族硬碰硬,急忙问道:“卿有何妙策?”
姬定道:“工商业这一味药,可解此顽疾。”
楚怀王错愕道:“工...工商业?”
姬定点点头。
楚怀王听得是一头雾水。
这两件事,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又怎会是对症下药。
姬定解释道:“臣仔细分析过我国贵族的情况,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我国是采取的分封制度。
贵族手中握有大量的土地,而人们又必须依附于土地,这就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关系,再加上他们相互联姻,故而又形成一个庞大的势力群体。”
楚怀王稍稍点头,好奇道:“但这跟工商业有什么关系?”
姬定笑道:“大王勿要着急,且听臣慢慢道来。”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而吴起、商鞅他们的变法,全都是针对土地动手,打破封邑的界限,将土地分发给平民,以此来削弱贵族的实力。
而这其中有一个十分尖锐的矛盾。
因为根据制度而言,这土地理应是属于贵族的,那么将土地分发给平民,就是掠夺贵族的土地,贵族如何会愿意接受。
既然制度是这么定的,那就要就遵守制度,大王若不遵守,他们亦可不遵守。”
楚怀王皱眉道:“那依卿之言,就不能针对土地来削弱贵族。”
姬定摇头道:“绝对不能,一旦针对土地动手,那么就是大王先破坏规矩,且不遵守制度,在没有制度的情况下,那就会变成实力的对拼,这就会出现臣之前所说的分崩离析。”
变法的本质,是上面先不守规矩。
不想守这规矩,才要变法。
本质上与那些官员破坏规矩,贪污受贿,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
只不过大多数变法,都是针对旧问题,去对症下药,故而是正义的。
变法第一步就是破坏现有规矩,在这个过程中,就是没有规矩可言,纵观历朝历代变法,多半都是拼实力。
成王败寇!
楚怀王好奇道:“可若不解决这土地问题,又如何限制住贵族?”
“人!”
“人?”
“不错。”
姬定点点头,道:“那些土地都是制度赋予贵族的,而臣的新法,亦是在扞卫贵族的世袭制,如果破坏这个制度,新法也必将失败。”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但是这制度上面并没有明言规定,当地的平民也全归贵族所有,虽然他们中间也存在着奴仆关系,但更多是因为平民必须要依附于土地,从而变成依附于贵族。”
楚怀王问道:“二者有何区别吗?”
姬定笑道:“天壤之别!这地是无法跑的,但人是可以跑的,如今逃出封邑的奴仆,比比皆是。
朝廷若针对土地动手,贵族必然也会将矛头指向朝廷,但如果朝廷针对人动手,人都是自己跑的,跑出来的人,那就是大王的子民,大王保护自己的子民,何错之有啊。
而我们常提到的势力,大多数时候都是泛指土地,这土地越大,势力就越大,但准确的说,指得还是人,光有土地没有人,这等于什么都没有,只不过由于人必须依附于土地,故此二者近乎于相等。”
楚怀王道:“是呀!卿也说了,这人必须依附于土地,自己的土地在那里,大多数人也就不会离开啊!”
姬定笑道:“那可不一定。大王可也曾去过大司马的封地,船坞里面的工匠,大多数可都是从别得封邑来到船坞的。”
楚怀王去过好几回古渤海,对于那个船坞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那可是变法的源头,道:“那是因为在你船坞做事,比种地要得到的更多。”
“正是如此。”
姬定道:“故此臣才说,工商业乃是一味可解此顽疾的良药,之前臣说得根深蒂固,乃是因为平民没有更多的选择,但如果给他们提供一个更好的选择,他们必然会选择更好得,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楚怀王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卿此言诧异,若是人人都去做工,那谁来种地,若无粮食,国将亡矣。”
姬定笑问道:“大王可知古渤海如今的情况?”
楚怀王点点头。
姬定道:“那边可出现大王所言的情况?”
“倒是没有。”
楚怀王摇摇头。
姬定又问道:“为何?”
楚怀王愣了愣,越想越困惑,道:“是呀!船坞工钱那么高,为何当地还有人种粮食,卿说这是为何?”
姬定笑道:“这是因为种粮食也变得更加赚钱。那边的船坞有着上万人之多,这些人平时都不生产粮食,只能购买粮食。
随着购买粮食的人变多了,粮价也将随之上涨,在当地种粮食有着丰厚的利润,可问题在于,船坞的工钱高,大家都爱往船坞跑,就变得无人种地。
长久下去,船坞只能向外地购买粮食,眼看着这钱都往他人手中飞去,当地贵族只能妥协,给予农民更高的酬劳,或雇佣他们来种,或将土地租借他们耕种。
如此一来,当地贵族得到的比以前要更多,毕竟以前他们种得粮食,只能放在粮仓里面,然后生孩子去吃,由于运费的原因,卖出去是很难的,如今他们可以用粮食换得更多自己所需的货物。
大王如今再看古渤海,还是那些贵族说了算吗?”
楚怀王摇摇头。
如今古渤海,事事都得先询问船坞,船坞打个喷嚏,整个古渤海都得感冒,当地贵族与船坞变得是息息相关。
姬定又道:“大王或许并不知道,今年各地缴税,唯独古渤海没有少一钱。”
楚怀王惊讶道:“当真?”
姬定点点头道:“因为古渤海不缴农税,只缴商税。”
古渤海是姬定的第一个变法地,类似于商鞅立木,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当地贵族完全不相信姬定。
最终达成的条件,就是农税都归当地所有,而商税全归朝廷,当地就没法少缴农税。
因为不用缴啊!
楚怀王恍然大悟,摆摆手道:“那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啊!”
姬定摇摇头道:“可以一概而论。”
楚怀王道:“怎么可以,商税多半都是卿在缴纳,卿自然不会漏税啊!”
姬定笑道:“大王也是说多半都是臣在缴纳,还有一部分是别人在缴,其实也是那些贵族,如今当地贵族都在船坞附近做买卖,他们虽然不需要缴纳农税,但也需要缴纳商税,他们可也没有少缴纳一钱商税。”
楚怀王道:“那是因为做商业那块地,归卿所管,他们自然不敢不缴。”
姬定道:“大王此言差矣,那块地并不归臣管,是大司马的地,臣只是在那里画了个圈,他们之所以不敢漏税,是因为他们的买卖都依附于船坞,如果他们少缴税,臣有可能会断绝与他们来往,到时他们损失更大。
不但如此,当地农民所得亦是各封邑中最多的,可见当地贵族在剥削方面,是远不如其它地方的贵族。
但是大王并没有颁布任何法令,去惩治当地的贪官污吏,这一切都是自然而成。”
楚怀王点点头,道:“寡人听明白了,卿的意思是,扶植工商业,然后以工商业来限制贵族。”
“正是如此。”
姬定点点头,道:“贵族的势力,成于人们依附于土地,而土地又具有不动性,导致人也不流动,这就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势力关系。
若对症下药,就必须要打破人们对土地绝对依附,给人们另一个选择,让人们变得流动起来,只要人动起来了,贵族的势力就将得到大幅度的削弱。
工业可以给人们提供另一个选择,而商业将增加人们流动性,二者结合起来,那些封邑将不攻自破。”
明白了!
听到这里,楚怀王是彻底明白过来。
但是.......!
让他去鼓励农业发展,他知道该怎么做,但是鼓励工商业发展,他完全是没有头绪,毕竟可借鉴的事例太少。
于是,楚怀王又向姬定询问道:“如何发展工商业?”
姬定回答道:“人不走,只怪路不平。”
楚怀王表示怀疑道:“是吗?”
姬定点头道:“根据不完全统计,这两年在路上的人,是往年十倍之多,原因就是在于新船只的出现。更快更安全的船只,等于拉近了两地的距离,这自然就增加了人们出门的欲望。
故此要想发展工商业,第一步就是修路。”
“修路?”
楚怀王显得有些犹豫,叹道:“修路可是要不少钱的啊!”
姬定笑道:“明年年中之时,今年具体的税收结果,就会出现,到时定会有人问大王,去年多收了那么多税,这税钱该怎么用?不知到时大王会如何回答?”
楚怀王道:“寡人可也没有问他们,他们的税如何用的,他们凭什么问寡人。”
凭本事收上来的税,你们管得着么。
姬定笑道:“可是大王,如今他是缴税之人,而大王是收税之人,若是他们认为大王多收上来的税钱,都用于吃喝玩乐,他们还会愿意缴纳这税么。”
凭本事收上来的税,别人确实管不着。
有本事你年年都能够收上来。
如今税收制度的改变,国家财政也必须要随之改变。
以前大家都是各收各的,都在一个平面上,自然谁也碍不着谁。
现在关系发生改变。
贵族成为缴税的大户,那贵族当然有资格质问大王,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缴税理由。
你不能拿着我们的税去吃喝玩乐。
我为什么不自己爽。
到时肯定会以此为由,攻击楚王的。
楚怀王沉吟少许,道:“卿的意思是,让寡人将多收来得税,拿去修路?”
姬定点点头道:“大王这么做,将会得到的更多。”
楚怀王问道:“此话怎讲?”
姬定道:“拿着大家的税钱,去为大家修路,这能够使得这一切都变得名正言顺,到时大王将更有底气要求他们交税。
因为这理就是在大王手里。
这只是其一。
其二,修路就得雇人,那么这本身也就是属于工商业,这就是在发展工商业。
其三,这雇来的劳力,是从哪来的,不还是从各地封邑中出来的平民的,当他们从封邑中出来,为大王修路,也就变成大王的人,此消彼长,大王将获得双倍的实力。
其四,这路修好了,就更方便商人出行,货物通行,对于工商业发展将有着莫大的帮助,流动的人也变得更多。
同时这又会滋生出新得问题,这道路上的安全,可也得兼顾啊!大王可借此成立一个专门维护道路安全的官府,如果道路都控制大王手中,等于是将他们的封邑分而治之。
久而久之,贵族将难以威胁到大王,届时大王再惩治贪污腐败,就会变得轻而易举。”
他讲得头头是道,楚怀王亦是听得是心花怒放,没有想到,一个修路,里面竟然大有学问,拿着他们缴上来的税,去收买他们封邑的人心,可真是丧尽天良啊!
不过槐哥表示非常喜欢,呵呵道:“妙哉!妙哉!卿此策可真是妙啊!好!此事就全权交予卿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