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乾隆笑意僵在脸上,微扬的尾音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味道。
他越发看不懂他的皇后了,那日之后,皇后一反前几日的烦躁不安,变得沉静,性子却更是清冷。
以往每日亲自下厨给永璂做小点心也不做了,都交给了容嬷嬷,拉兰馨散心也在阿娇进宫和兰馨接管宫务后取消了;她只在永璂下学后会从内室出来,和兰馨他们说会话,其他时间都一个人静静待在内室。今日又说出这种话来。
房内宫女太监都是头皮一紧,忙加快手上的动作出得门去,剩下那些更是将头垂到胸口,只盼着主子的怒火不要发作到他们身上。
“臣妾想搬去园林住一阵子。”景娴好像没有察觉乾隆的异样,继续接过吴书来手上捧着的一盘东珠朝珠替他戴好,认真整理好,语气清淡好像只是说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乾隆想着也许只是他多心了,握住她手和声道:“入夏了,是有些热,只是西藏土司不日就要进京,等忙完这一阵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皇上不必如此,国事为要,臣妾自去就是了。”景娴才不想他陪着呢,他在一边还怎么修炼。
“为什么这么急?西藏土司来朝,你身为皇后,也得出面。”乾隆眉头皱紧,强压下心底的烦躁,他怎么觉得皇后这是急着想要离开他呢?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到殿外,眸光深邃幽暗,不错眼的紧锁着皇后清冷的容颜。
景娴眉头微颦,看来皇上是必须要个答案了,声音尽量平和解释道:“臣妾这些日子有些心浮气躁,就想散散心,再说,外头看来,臣妾这伤势还没好呢,仙师一事总不好让西藏得知。”
这是连西藏公主都不想接见了?朝堂内外,谁又会无故透露皇后曾经遇刺一事,再说伤势恢复得如何,太医院早就清楚了,宫里眼睛也都是雪亮的,找这个算什么借口!
抬手托起精美的下巴,拇指轻抚着她柔软的唇瓣,低下头轻咬了口:“心浮气躁?朕不是帮你出气了,谁还敢给你气受?”
景娴微微侧脸,却没摆脱钳制下巴的大手,眸光一黯:“臣妾并非为了那日之事烦心。”
“那是为什么?”乾隆声音暗沉,想到那晚趁着她还在□余韵之中、脑筋迷糊时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回答“想到了以前”。
“你还为以前的事不高兴?”想起粘杆处奏折里提起皇后失去孩子后的痛苦绝望,乾隆不断地后悔先前被什么迷了眼,看不到她的好,忽略了她情深苦痛这么多年,可现在他已经尽力在弥补了呀!
“娴儿,朕说过,君无戏言,朕会永远像现在这样疼你爱你……”
“你是皇上。”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打断乾隆的表白,也道尽了她的心声,她不信他!他是皇上,对一个女人说永远,谁信?!
乾隆只觉胸口大锤狠狠砸了一下,难道说这些日子以来,他竟是丝毫不曾软化她心底的寒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二十几年的隔阂不是短短半个月就能消融的,乾隆也知道这一点,可他何曾对一个女人这样费心尽力过!
没错,他曾经对很多人说过爱,动过情,可从来没有一种感觉像景娴带给他的这样强烈深远,他曾经与慧贤花前月下情意绵绵,他爱重孝贤贤良淑德夫妻情深,那些都给他带来过喜悦和祥和,可他的心从没这样随着一个人变幻起伏,因她喜而开怀,她悲则痛。
他甚至决定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就愿意为她少亲近后宫,可是现在,他这样全心全意的呵护疼宠得到她明确的否定后,锥心的疼痛超过皇后第一次拒绝做他的‘夫人’,隐隐的不甘也化为了怒气。
眼神越发的幽暗,冷声道:“所以你想离开朕?也不在乎你走之后,朕会宠幸后宫?”
景娴身子僵住,嘴唇微颤,垂眸掩盖住眼底的自嘲,清冷的声音对比皇帝的气急败坏显得冷漠无情:“皇上误会了,臣妾只是去散散心,至于皇上宠幸后宫,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臣妾怎敢阻止!”
“你、好,你可别后悔!”乾隆大怒,手上忍不住用力,景娴闷哼一声,脸露痛楚,却不肯开口讨饶,索性闭上眼睛。
乾隆气急之下没有控制力道,听到她痛苦的□,连忙松手,只见她白洁的脸颊两道红印,不由大悔,只是景娴脸上的倔强疏远又让他说不出道歉的话来,嘴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说,
“皇上,快早朝了!”吴书来缩着脑袋小心在门口喊了声。
“恭送皇上!”景娴立时蹲□子。
乾隆气得咬牙,剜了眼满脸无辜的吴书来,恨恨摔门离开,等早朝结束再来教训她。
“娘娘,您这是……”等皇帝身影看不见了,容嬷嬷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不解进了内室,却见皇后眼底已经蓄满泪水。
听到容嬷嬷的声音,景娴喉咙微动,嘴角努力上翘,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眼泪却滑落了下来:“容嬷嬷,你看,皇上怒气冲冲离开坤宁宫,这一幕可是司空见惯了的,这才多长时间,本宫竟是有些不习惯了!索性早晚都得习惯,就从今天开始也好。”
“娘娘!”容嬷嬷心疼极了,明明一切都很好啊,为什么皇后娘娘又和皇上闹脾气呢?
“娘娘,皇上只是舍不得你离宫而已,您依了他就是,这天也热了,最多再过一月,皇上也要移驾的!”
“不必。”景娴摇头,擦了擦眼泪,再抬起头来,脸上那丝脆弱掩藏的干干净净,只余下那个清冷高贵的皇后:“容嬷嬷,都准备好了,这就起程吧!”
“可是,娘娘,皇上没有同意啊!”容嬷嬷大惊,娘娘居然这就要走?
“他同意了!”景娴眨了眨眼,眼角上挑,他刚才不是说‘好’的吗:“容嬷嬷,翠环跟着本宫就好了,你留下照顾永璂和兰馨他们吧。”
“可是……”容嬷嬷还想再劝,景娴摆了摆手制止了她:“兰馨毕竟年轻,宫里需要你帮着,我给你留下的那些泉水,记得给永璂他们服用。”
泉水就是生命精华,昨天她将那粒火炆丹留给了永璂,又给了兰馨一粒养元丹,以备不时之需,兰馨懂事了,丹药自然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至于永璂倒是无所谓,反正火炆丹本来就是皇上给的。
容嬷嬷见皇后这样不容分说打定主意的样子,只能暗暗着急,皇后倔起来,那是谁也劝不了的,已经可以预料当皇上再次来到坤宁宫,会是怎样的大发雷霆。
景娴着急提前搬去园林,自然是为了修炼的事,这两日她压根没法静下心来,请安时一双双幽怨凄楚的眼睛,或谄媚讨好的笑脸,让她烦不胜烦,偏偏还不能取消;而每天当她打发人在门外守着想专心修炼,总有这、那的事情来烦她,特别还有几次差点被皇上撞见,差点岔了气,晚上更是不用说了,乾隆总缠着她,连精神力都无法修炼。
阿娇正经端坐在晃动的马车上,余光却一直留意常服简妆的皇后,昨天就被通知说要去园林,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在这宫里身份尴尬,皇后不在的话住在坤宁宫更是不妥,对于去园林自然高兴。
只是想到刚才来往宫女嬷嬷们的脸色,再比对皇后冷若冰霜的脸,她进宫这么些时日,还从没见过皇后这样呢,倒是像宫里有些人描述得冷硬威严的样子,这是出什么事了?
“站住!”马车缓缓停下,阿娇回神,隔着纱帘,原来到了神武门了,前面有四个侍卫横枪拦住去路。
有太监上前说明皇后要出宫,侍卫似乎有些迟疑,要求出宫凭证。
景娴纤手伸出车窗,将手中一枚玉佩晃了晃示意了下又收了回来,声音清冽如水:“本宫奉皇上口谕出宫,快让开!”
“嗻!”守门侍卫一见那块盘龙玉佩,忙乖乖让开通道,甚至不敢追问去向。
神武门很快被远远甩在身后,阿娇心下诧异回过头,盯着皇后手里摩挲的那块玉佩,皇后出宫,怎么竟是自己宣读皇上的口谕,这好像太不合理了,皇后又不是去办理什么机密要事!
今天坤宁宫气氛不对,她带进宫的贴身婢女也说,好像皇上是怒气冲冲去早朝的,不会是帝后吵架,皇后闹出走吧?永璋说过,皇后脾气耿直,甚至还曾和皇帝当面冲突,可她入宫后,皇帝对皇后宠得跟什么似的,吃住都在一起,甚至一直还是专宠!今儿这是闹哪一出?
阿娇脸色变幻不定,景娴看得好笑,心头不禁一松,淡淡的伤感也消散了,挑眉打趣道:“放心吧,本宫确实得了皇上允许出宫的!”
阿娇总给人游离尘世的感觉,好像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就算她对兰馨表现亲近,也并没有完全融入,她知道她的来历奇特,也没有拿阿哥福晋来要求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脸上这么多表情!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姑娘,经历了什么硬生生的压抑了天性,变得冷漠寡言呢?
阿娇见心里想的都被猜透了,不由臊红了脸,而后有些迟疑道:“娘娘,您不在宫里,不担心十二阿哥么?还有兰馨公主?”
景娴闻言,凝视阿娇冷清的眉眼中淡淡的关心,想到永璂他们,眼神恍惚变得空茫,轻声解释,说给阿娇听,也是劝慰自己:“永璂还在尚书房学习,不能耽误他。兰馨有事忙对她比较好,她也可以照顾永璂。容嬷嬷也留下了,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只要一个月就可以,永璂那里安排妥当应该无事,而她现在毫无自保的能力,危机却随时可能逼近,修炼一事刻不容缓,再说,她离开宫里,就算梅君尘也不能立刻找到她,她也能多些准备。
阿娇其实想问,皇后和皇帝闹矛盾出走,永璂他们会不会受影响,皇后的回答,好像根本不在乎失了帝宠会怎么样?还是其实是自己猜错了,两人并没有冲突,皇后不在宫里,皇上自然会看顾些他们的孩子。
景娴注意到了阿娇眼底的担忧,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不能将未来寄希望于皇上永恒的爱情或是仁慈,只是暂时牺牲一些和永璂他们的相处时光,换来她能够自保甚至他们光明的未来还是值得的,而且,凭着对皇上的了解,在她为他挡了刀不到一个月的情况下,他再大的怒火也不会对着永璂他们,她现在暂时也就没了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