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院坐落在中都东南侧,主要职掌宗室诸事,宗人登记造册、圈禁宗人及教育子弟,也要管理皇族谱牒、爵禄、赏罚、祭祀等。按照八辟制,对皇帝的亲故要另类处理,皇族宗室触犯国法,司法衙门无权过问,由宗正院处置。
宗正院西南,有天潢贵胄都闻之色变的宗狱,成遂便关押在此。
十六年过去了,意气风发的少年,被大正帝钦定的继承人,完全没了当年的风采和神韵,只剩下曾经的影子,双眼无神,发型蓬乱,两鬓灰白,坐在庭院,怔怔的望着南去的大雁,眯起浑浊的眼睛,看到人字雁阵自由的飞翔。长期的软禁让成遂的心智慢慢耗散,终日面对碗口大的天空,经常痴痴呆呆的呢喃。
宗正院安排两个丫鬟服侍他,却不会留下他的血脉。这两个丫鬟最重要的职能就是是监视成遂,要了解成遂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定期向宗正汇报所有情况。
在宗正院中,皇太后一直想毒杀成遂,一了百了,但皇帝不忍,为了防范姚家加害,便让德高望重的公叔协执掌宗狱,也叮嘱小侏儒保护好成遂。
宗木林那晚,皇帝想起了曾经的亲情,决定来看看成遂。
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当看到目光痴呆的弟弟,皇帝不禁想起了儿时打闹的场面。先帝认为打架是男儿天性,成遂继承了父皇强健的体魄和勇武精神,最喜欢和公师都掐架,想到在一起扭打的场景,皇帝心头泛起淡淡的温柔。
皇叔公叔协言道:“圣上,臣定会好好照顾震麟的起居。”
本想和弟弟多交谈两句,但是看到痴痴呆呆的弟弟,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忍打扰,又兼梁兴奴在旁催促,皇帝便赏赐每人十金,准备驱马返回。
正在痴呆的成遂突然却吃力的站了起来,盯着皇帝方向,似乎恢复一丝清明。
“哥哥。”成遂有些支支吾吾的喊道,“你是……哥哥吗……”
见到皇帝点头,成遂突然疾步过来,此时,梁兴奴和公叔协赶紧的挡在皇帝面前。可等成遂靠近,突然跪了下来,声音有些呜咽,“我娘……好吗……”
皇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想起?夫人死时的惨状,只是沉默以对。
成遂抬起头来,眼中泛着泪花,似在努力的控制眼泪流出。当看到皇帝躲闪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一切,捧起地上的沙土,慢慢的堆成了坟头的样子。
成遂突然跪在地上,对着昭福宫的方向叩拜三次,头埋在沙土中。
看到成遂头埋在地中,身体轻微抖动,皇帝知道成遂在压制哭声。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心酸,他知道成遂无以复加的痛苦,可他偏有不敢哭出声来。
公叔协怕成遂的举动惹怒了皇帝,对两个丫鬟言道:“照顾好他。”转过头来,对皇帝言道:“圣上,走吧,他痴呆了,什么都不知道,让这个傻子自己玩吧。”
皇帝看到皇叔眼中的不忍,正要说什么,公叔协似乎害怕什么,低声言道:“这个傻子毕竟是先帝的骨肉,圣上,我一定会看好他。”
皇帝点了点头,梁兴奴言道:“皇叔,我们先走了。”
驱马慢行,皇帝心痛言道:“师傅,震麟痴愚,就是从宗狱中释放出来,也无心智去兴风作浪了!关押了十六年了,震麟的那些附从都烟消云散了。”
“圣上,‘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臣五岁时,父母双亡,是兄嫂每日起早贪黑的劳作,才让臣识字读书,兄嫂的大恩,对臣来说,就是死也无以回报,可臣也不敢因私废公啊!”梁兴奴小心的劝慰,“前朝十三任王子观,人称‘和事天子’,性柔慈,行宽容,他的弟弟有篡位野心,虽被发现,他竟不忍惩罚,只是独自垂泪。等他驾崩后,继任者雍丁无法控制这些无法无天的王室,王室贵族不尊王令,目无法纪,相互争斗,致使国内遭难,而雍丁也被贵族放逐而死。释放成遂,还请圣上三思,且不可为求心安而祸乱天下!”
皇帝点头,正色言道:“师傅说的对,‘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朕也知道师傅的兄长曾有事求过你,却被你拒绝了。”
“哎……”梁兴奴微微叹息,“这件事让家兄久久不能忘怀,我的侄子允常因为臣不能枉法,还在常扬牢狱。圣上,不要忘记,‘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此事处理不好,伤及的恐怕不单单是兄弟亲情了,可能会伤及天下的。成遂被释放后,野心已失,难有作为,可是难保不会有人利用他来做文章,扯大旗,有时候,一个人的招牌比一个人的能力要好用的多。”
“朕知道,只是于心不忍,震麟母亲也在凄凉中离世。若能照顾,还是要照顾兄弟之情,你侄子的事,朕会让辅国周旋,让他们把令侄无罪释放。”
梁兴奴连连摆手,“圣上,万万不可,我这个侄子,仪仗臣的地位,横行乡里,多有不法,当地郡守判的没错,该让这小子吃吃苦头,这样对他也好,让他有所收敛。不忍胞弟如此,这是圣上仁爱,可帝王,怎能凭亲情来处理国务?人说,自古无情帝王家!为何无情?因皇帝身系天下,一旦处理不慎,可会祸乱天下。就说前朝阳甲,可谓武功盛极,但在国储上,几乎误了太子亶泰,若不是“神算子”太卜巳叔然拨乱反正,几乎断送江山,我朝先帝襄仲,不知约束皇弟,让其抢夺皇位,若不是太子崇阶有雄武之才,岂能再开正统,还有……”
皇帝轻抬马鞭,打断梁兴奴的劝谏,“朕懂师傅的意思,此事朕会好好斟酌的,不会冒然释放震麟。今日朕才知道为何师傅能坐稳朝堂,做人做事,无愧于天地,若我们皇领官员都如同师傅一样,何愁天下不能大治。”
梁兴奴笑道:“圣上挂念皇弟,以后多来宗狱看看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