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监房出来,子鼎便带上孝带,想起死去的父亲,便罩上寒霜。
一个月前,王牢头派自己押解犯人到梁国,等来回后,父亲已成一抔黄土。办案衙役和店里伙计都出面作证,说父亲死于意外。起因很简单,父亲开了家粮行,今年天旱,粮食歉收,流民络绎不绝的前来讨粮,双方争执,又冲突起来,惊动了官府,官府不想闹大,只能做个和事佬,让商号赔偿灾民,将事压下。灾民尝到甜头,一发不可收拾,天天前来闹事,最后的冲突中,场面极度混乱,在互殴中,掌柜被人失手打死。因夏日炎热,尸体腐臭,不得已才火化。
知道父亲的死透着诡异,却也无可奈何,子鼎小时,母亲去世,父亲留恋青楼,娶了个低贱的勾栏女子张怜儿。此女极有风韵,来时带着个女孩。这名风尘女子在米行招呼客人,喜欢男人好色的目光,常和顾客打情骂俏,调笑意淫一番,有她在,米行生意算是兴隆,官璘管不住这个女人,只能任其自然。
碰到了迎面而来的王牢头和两个狱卒,手中都拿着铁尺,年轻的狱卒恶狠狠冲了上来,没好气的言道:“徐大人说了,你以后不用在这里干了。”
年老的狱卒无奈的摇摇头,“国瑞,徐大人不让咱们靠近王文成,更不许善待他,警告过你几次了,你却……大家不想被你连累了。”
王牢头叹了口气,“你天天和那位重犯走到一起,你可知道,那个犯人得罪的是姚相,遮天的人物,没办法,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子鼎拱手言道:“我还有几句话说,待我说完,就离开这里了。”
王牢头点点头,“去吧!”本想说什么,却又闭口不言。
子鼎出门买了些酒食,转回监房,将酒给先生斟满,带着伤感敬了三杯酒,“师傅,这些酒食算是弟子最后一点心意了。”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深深一拜,“遗憾的时候,不能聆听师傅讲学和教诲了,师傅千万保重身体。”
“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王文成宽慰道:“记得心中良知!去吧,国瑞。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若为师能活着出去,你可拜我门下,若为师不能出去,记得将书稿保存起来,如有机会,就发扬光大。”
子鼎突然觉得肩负重担,“弟子愚钝,如何才能广大师傅思想。”
王文成笑道:“不困于心,子鼎,记住了,此心不动,随机而动!”
子鼎作别师傅,见到王牢头,磕头言道:“王叔,师傅就拜托你了。”
王牢头叹了口气,“国瑞,我知你心善,是个好孩子,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子鼎又叩拜了王牢头,回到家门前的米行,却没有发现往日坐在柜台后面打情骂俏的小怜,便问正在搬米的伙计,“张氏那?怎么今日不在。”
伙计没有言语,只是瞥了眼看后门,让子鼎自己去揣摩。
子鼎推了推后堂门,发现被反锁,想起伙计的眼神,便明白其中的意思。来到西墙,攀上枣树,悄然翻墙进去。看到西厢房门紧闭,悄无声息的靠近,隔着门窗,听到房间传来急促喘息。二人不断的变幻着花样,男人猥亵的笑道:“又长本事了。”两人在床上调情,打情骂俏。
子鼎感觉恶心,正要离去,却听男子轻声言道:“这房子和商号都卖了算了,再买个新的,我看着就不舒服,躺下就感觉那个死鬼盯着我。”
小怜娇声传来,“还不是怪你,让你打他个半身不遂吗?你倒好,一闷棍下去,直接给打死了,可怜那个死鬼啊!说起来,也十多年夫妻了,我梦里常被吓醒,总感觉他冤魂不散,在屋子里来回晃悠,我要是吓出毛病来,都怪你。”
子鼎闻言惊骇,又听男子讨好的声音,“真打他个半身不遂,还不是你端屎端尿的伺候,日子久了,你那性情,能受得了?还不是要毒死,那些仵作也不是吃干饭的,别到头来,成了一场空,这下多好,一了百了。”
屋内传来了小怜的嘤咛声,“就你心眼多!奴家下半辈子就靠你了,我啊,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我没事琢磨着,那天,把你老婆毒死了算了……”
接着斜阳光亮,待看清男人的面孔,子鼎马上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王牢头支走,为什么会被从狱中辞退,因为背后的主谋是都司寇那嘉良!
子鼎并不是卫道士,他知道所谓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平日里放浪轻浮,也能忍受,她是勾栏出来的女人,被训练的颇具媚骨,就算这个女人偷情,子鼎也会帮助父亲隐瞒,可是子鼎痛恨的是,她竟然狠心杀死了父亲!
轻手轻脚的抱来干柴,堆放在门窗下。将点燃的火把投入到了干柴,火势越来越大,听到房内传来惊恐的喊声,子鼎露出诡异笑容,将菜籽油泼了上去……
元水江心中,有座方圆数里的长岛,岛上长着龙百结、朝天子等,每到春日,遍岛紫花,故名紫川,这里自古就是文人骚客远望凭吊,悲古伤今之地。
紫川桥上,子鼎平静的凝望着江面,夕阳下的元水,闪烁着点点碎金,没有往日奔涌向前的气势,却有了别样的宁静祥和,鱼儿在江面跳跃,水鸟在自由的飞翔。闻着空气中弥散的湿润水气,禁不住闭上眼睛,不自觉的张开怀抱,敞开心扉,要把无尽的江水纳入自己的怀抱,要把这故乡的一切带走。
“哥哥!”熟悉的声音传来,见到子鼎依旧望着远处的星川和香川,清秀的女孩有些胆怯,轻声喊道:“哥哥。”
子鼎转身端详着女孩,眼神变得凌厉,“子角,你都看到了?”
看到阴沉如刀的眼神,子角眼中闪着泪花,只是点点头,娇弱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惊吓,还是伤心。
子鼎盯着子角的眼睛,问道:“你恨我吗?”
“我不恨!”子角神色坚定起来,“我也想,可是我不敢。”勇敢的迎着子鼎的目光,子角脸色愤恨,咬牙言道:“他们都是禽兽,都该死。”
“烧死那嘉良,官府定然追捕,我打算去东元避祸。”子鼎认真的问道:“你真的打算随我漂泊?此去东元,路途迢迢,少不了吃苦受罪。”
“嗯。”女孩神色坚定,“家里没有人了。”
听着风声掠过,耳畔犹然想起师傅的声音,“沙场破贼易,心中破贼难啊!”子鼎沉沉叹息一声,“去灰港。”看着手中不多的银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灰港,元水东部的货港,处处都是喧嚣,来自中天各地的船只将天南海北的货物运送过来,力工们忙上忙下的装卸,大越林的印染布,常扬的粳米,元越的陶瓷,云中的牛马,夫真的毛皮,河间的毛毡,东元的海盐……拉货的马车牛车,来来往往的手推车,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让码头熙熙攘攘。
码头上,遥遥看到了长祥和义商号的旗帜,子鼎看到船上的管事,上前询问,看到子鼎穿着的官靴,管事很是客气,躬身行礼,“憋人钱圭生,敢问何事”
子鼎问道:“钱管事,这艘船何时出发,我们兄妹可否搭乘?”
钱管事打量他们二人,觉得他们不像是兄妹,商海历练,知道慎言,没有多说,只是笑道:“今日就出发,要去巨嵎城。”见到子鼎就要上船,钱管事笑道:“客官,只是我们要在广野泽的贝丘停留几日,怕耽误你们行程。”
“多少银子?”子鼎说着,就要取出银子。
钱管事笑道:“原本七两,可中间有耽搁,二人交纳十两银子便可。”
子鼎将袖袋取了出来,发现只有四五辆的散碎银子,有些犯难,正在不知所措时,子角将腰间的秀囊取了下来,“哥,我这里还有些。”
青帆扬起,顺流而下,子鼎看着远处的中都,慢慢的消失在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