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郑国渊走到顾怀翼等人跟前,说完之后,慢吞吞拔出林索图身上的枪,然后突然朝着铁线的手臂开了一枪。
子弹擦着铁线的手臂而过,但仅仅只是将外皮擦破。众人吃惊,铁线捂住胳膊盯着郑国渊,而郑国渊则只是将枪插回林索图的枪套之中,又让他上前给铁线包扎,同时道:“你帮我外孙解围,而且是在那种危机情况下,实话实说,我感谢你。不过你持枪对着的人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副手,她毕竟是将军,我可以让她在手下人面前丢脸,但你不能,你没那资格,所以,我给你留个念想。”
铁线咬牙,一声不吭,林索图故意用力捏了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有任何表示,因为郑国渊的子弹只是擦伤他,简直就是开了大恩了。
郑国渊的家规如此严厉,赏罚分明,这让唐术刑和姬轲峰算是开了眼,通过这几件事就可以看出,郑国渊能从一个小兵成为今天独霸金三角的毒枭军阀,靠的绝不仅仅只是运气和单纯的武力。
“东西到手了?”郑国渊又看着顾怀翼问。
顾怀翼微微点头,郑国渊也点头,淡淡道:“带回去,接着做你们该做的事情,我是来告诉你们,我得带着军队去曼谷了。”
“曼谷?”顾怀翼摇头,“出什么事儿了?”
“泰国完了。”郑国渊微微叹气,“比我想象中的还快,不过短短几十天的功夫,泰国政府军全线崩溃,这和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
郑国渊只是固守清莱府,根本就没有派兵向周边扩大其势力范围,但泰国境内的尚都教教众却突然间四面冒出。面对政府军的枪口,毫无惧色,一路朝着曼谷前进。但他们沿途并未干出类似拆毁寺庙等这些激怒普通平民的事情,反而是沿途跪拜。声称尚都教一向尊重其他宗教,绝不强制性更改他人信仰。
而泰国政府军方面,除了某个连队因为指挥官失误,导致了一场流血冲突之后,那名下令的军官立即被解除职务,并且带回曼谷受审。这件事导致了尚都教的教众加快了自己前进曼谷的节奏,而同时政府军方面部分激进的军官也因此事异常愤怒。临时组织了一批代表,前往泰国王宫,希望泰王能出面支持他们清缴尚都教。
可事情却在这批代表进入王宫的那天突然出现了变化——那天无数的尚都教教众突然团团围住了王宫,口中呼喊着让那群“政变”军官释放泰王的口号。
部分被收买、操控的媒体开始报道。那群寻求泰王支持的军官,实际上是政变的叛徒,他们已经挟持了泰王,并且准备推翻泰国王室和现任政府,建立属于他们的军人独裁政府。
此时。泰国各地的尚都教教众突然就变得“师出有名”了,开始四下攻击泰国政府军,政府军士兵也毫不迟疑地展开还击,但战斗没有持续两天,泰王便颁布了命令。声称他已经在尚都教的“协助”下逮捕了那群“政变”的军官,并且要求所有武装力量不要将枪口对准他的“人民”,当然这里所说的“人民”便是指那些尚都教的教众。
“算得可真精明。”顾怀翼低声道,“尚都的高层算准了军人会进谏,在进谏之前就让教众准备围攻王宫,但他们同时也很清楚,泰王在泰国百姓心中的地位是崇高的,所以打着解救泰王的旗号,随后全国就四下爆发战斗,泰王为了避免流血冲突,只得避重就轻,先关押那批军官平息骚乱,可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正中下怀,泰国的军人可就不愿意了。”唐术刑在一侧插话道,又问郑国渊,“您带着军队去曼谷,做什么?”
“保护泰王。”郑国渊淡淡道,“泰王现在信不过军队,也信不过尚都教,只能求助于我这个他们曾经悬赏千万的毒贩,讽刺吧?”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顾怀翼在一侧冷笑道,“一个议会制君主立宪制国家的国王,最终竟然相信的是一个危害国家多年的毒贩,还下令让毒贩的军队进入首都保护他。”
“怀翼——”郑国渊忽然将手放在顾怀翼的肩头,“我活不了多久了。”
顾怀翼皱眉,看着他的外公,又笑道:“郑将军,您说笑了吧?您这身体,至少还可以活十几二十年。”
“我要是死了,郑家就会大乱,你妈会马上清除异己掌控大权,腥风血雨是少不了的,不过我留了遗产给你,可以供你下辈子甚至你的孩子生活无忧,当然,如果你争口气那就更了不起了。”郑国渊低下头,从手中拿出半块银元来,“这是取走你遗产的钥匙,收好,藏好,也许不久的将来,你就会用得上,记住,相信该相信的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说着,郑国渊看了一眼唐术刑和姬轲峰,又上前道:“我外孙拜托你们两位了,我不是个好人,心知肚明。但老人爱自己的孙子,这没错,对吧?”
唐术刑默默点头,郑国渊朝向河边道:“几十年前,我们背井离乡,只是为了生存,原以为信得过在海峡另外一边流亡到岛上的那个政府,谁知道最终还是被抛弃了,我们的价值还不如一箱子弹,后来我们为了生存被利用,原本不想碰什么毒品,但是美国人来了,他们教唆我们种植鸦片,壮大实力,只为了对抗国内新生的政府,还他么的想着有一天配合那边反攻,再后来,我们都明白了,我们屁都不算,到头来,我们想放下武器,洗干净自己回家乡也不行,因为我们双手沾满了鲜血,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情……”
郑国渊说着朝着汽车的方向走了几步:“我想过建立自己的国家,可没有办法,我很清楚,我一旦学沙坤那样自称总统,下场就是与全世界为敌,所以,我只是个将军,毒品将军。”郑国渊口中全是自嘲的语气,“我们一辈子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生存。到头来,我们还是被利用。”
大家都看着郑国渊,听着这个老毒贩子像是在留遗言。
“怀翼,你记住了,不管是药金也好,八方也好,统统都不要信任。他们本就是一家,亲兄弟分家,有些东西怎么摘,怎么区分,也弄不干净的。如果……”郑国渊迟疑了下,扭头看着顾怀翼,“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扯起一面大旗,独挡一面,你能不能答应外公一件事?”
“你说。”顾怀翼平静地说。
“不要做坏事。”郑国渊笑了,笑得那么温柔,“我没给你积德,你得给后人积德。”
“好。”顾怀翼轻轻点头。
“谢谢,你总算是答应了外公一件事。”郑国渊伸手又要去拍顾怀翼的肩膀,可手刚举起来又放了下去,看着顾怀翼使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大踏步朝着自己那辆汽车走去。
郑国渊走远之后,林索图还未挪动步子,迟疑了好半天,终于低声道:“将军他……他这段时间把自己的田全部烧了,还毁了自己手中所有的货,并且已经向自己从前的朋友都说了自己要退出江湖,所以……”
林索图有些哽咽了,摇摇头,转身加快步子追上了郑国渊,两人随后上车,驱车快速离开。
所以……
所以郑国渊知道,他命不久矣。
唐术刑三人都明白了,郑国渊知道自己要死,原因很简单,他完全绝了自己的后路。一个毒枭,不再制毒贩毒,也不让自己的后人继续参与这个罪恶的行当,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其他崛起的毒枭铲除取代。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中国人口中的你永远都逃不开的江湖。
“走吧,上船,进蛊猎场,回尚都。”顾怀翼转身跳上船,坐在船头,沉默不语。
唐术刑不知道顾怀翼是不是能理解他外公,但很清楚姬轲峰也许理解不了,因为他还在成长之中,但作为他来说,他非常理解什么叫做“生存”。
郑国渊当年仅仅只是那批背井离乡,逃离祖国,无法选择自己前途的败兵。他们在异国他乡拼杀,做尽一切丑陋之事,最终就是为了生存,同时也抱着有一天能昂头返回祖国的梦想。
但是,这个梦想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实现了,不管活着还是死去,他们都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名。过去的可以不追究,因为他们仅仅只是历史车轮下的蝼蚁,政治的牺牲品,可后来为了生存他们又选择了在地狱之路越走越远,远到后来他们自己照镜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同样,唐术刑也经历过相同的事情,只不过他知道什么叫做悬崖勒马,知道行差错步,自己的人生就会失之千里。
当年的他在监狱中的那段日子,成为了人生的分水岭。在那之前,他的生存仅仅只是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咬牙忍着,绝不反抗,认为有一天老天会睁眼帮助他。
不过在那之后,他知道了什么叫天助自助者,知道了要生存就必须冒险,冒险就是为了生存,而人生呢?
人生,仅仅只是一段冒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