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烁玉忽然笑了笑,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猪肝,“我添了几味药一同煮的,多吃些,补身子。”
她看着碗里的猪肝,勉为其难地弯了弯嘴角,吃了一口。
混着苦涩的药味儿,其实很难下口,而烁玉,却浑然未觉一般吃着。
她属实有些咽不下,手中筷子一抖,猪肝便掉在了桌上。
烁玉看了过来,她顿觉不妙,果不其然,烁玉突然拍案而起,一把将她扯了过来,将碗筷扫落在地,一阵清脆碎裂声,教人心头猛跳,那眸中的红光忽隐忽现,似是随时要露出獠牙的恶兽。
“不识好歹!?”
一声怒斥,吓得她连呼吸停住了,烁玉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气力之大,直将她掐得面色发紫,近乎昏厥,那只手才猛然松开。
“咳咳咳!……”瘦弱的小姑娘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被桌角磕到了额,苍白的脸浮现出惊心的红紫色,眼泪盈出了眶,大口大口地喘息。
烁玉手足无措地跌坐下来,慌张地将她抱住,颤抖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阿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突然……”
突然什么,只消看着那双眼睛便能料到。
这样的状况,已不是一回两回了,明明前一瞬还在对你笑的人,转眼就如狰狞恶鬼,意欲索命,童女之血显然已渐渐压制不住她体内的邪气,终有一日,她会死在她这个曾救了她一命的女子手里……
此刻被抱在怀里,非但没有温暖,一日更甚一日的喜怒无常只感到令人恐惧和森冷。
那只温暖的手,一下一下拍在背上,更像是催命的魔爪。
烁玉松开了她,似是恢复了平静,低头去收拾地上的残渣,她也跪在地上,将碎片一点一点捡起来。
一块瓷片刚巧卡在了桌腿的缝隙间,烁玉伸手去取,数次未成,最后一下,割破了手指。
沉默了须臾之后,突然起身一脚将整张桌子踹翻在地,尚且热腾腾的饭菜顷刻间被打了一地,就连一旁的凳子也未能幸免,吓得蹲在桌边的小丫头连连躲避,蜷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烁玉站在一片狼藉中,垂着眸,双手已然紧握成拳,沉重的呼吸,仿佛要撕裂一般。
突如其来的暴怒,似是已然习以为常,但于墙角的孩童而言,每一回都像是让她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谁都不晓得,何时迈出那一步。
僵持良久,烁玉的眼神稍有清明之色,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你收拾一下,老实待在宅子里。”
说罢,她便提着剑出门去了,只留下惊魂甫定的小姑娘颤抖着爬过来,收拾这一地狼藉。
看着碎片与残渣,她数了数,这已经是入冬以来的第十七回了。
望着烁玉大步离开的背影,人前还是风尘仆仆,仙风道骨,却不知道这把剑指向的,可还仅有妖魔。
可会有一日……指向她。
她想起昨日从那两个仙门弟子口中听到的“长琴长老”,她每日被关在这座屋宅里,所幸烁玉平日里搜集了不少书册,其中也有记载这四海内其他仙门仙府的,“长琴”的名号,若是没记错,应是出自天虞山。
南海之上,天虞仙境,传闻其钟灵毓秀,可比九天。
还记得那几个与烁玉一同救了她的散修也曾说过,要将她送去天虞山。
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向往,若当初她选择去朝云城,如今是不是已经见到天虞山了?
又或是,无论怎么选,都会被烁玉哄骗到这儿。
仙门弟子,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可真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那两个弟子说,长琴今日便会抵达鹿城,彻查城中数桩疑点颇多的命案,说是要抓住暗中作乱的妖邪,但每每想起那晚看到的,魔怔了似的,洗刷着染血佩剑的烁玉,她便没来由的一阵后怕。
脑海中那个念头似要呼之欲出了,却不敢在烁玉面前道出一句。
想到不知何时会彻底失去理智的烁玉,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缓缓吐出来,终于下定了决心。
听烁玉说,鹿城四季如春,今年似是要冷些,入了冬后,树梢的叶子也都渐渐落尽了。
自午后,一场雪转眼下到了黄昏。
宅中炊烟渐起,面无血色的小姑娘正站在灶台边,举着沉重的菜刀,一刀一刀地切着砧板上的冬笋,每一刀,都像是用尽了气力,眸光微微颤抖,却再无犹豫之色,咬着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烁玉回来时,雪还未停,天已暗,看着桌上的饺子和赤豆粥才恍然想起,今日是冬至。
养了数月的小丫头坐在灯下,不合身的衣袍衬得她更为瘦弱,苍白的脸色,唯有映着光的时候,才显出稍许人气儿。
“你居然还会包饺子?”烁玉面露诧异。
“……我娘教过我几次,说终有一日用得着,便记下了。”怯怯的声音听来与平日并无不同。
烁玉笑了笑,坐到桌边,顺手将配剑倚在凳子旁。
“怎么,日后嫁了人,煮给夫君吃吗?”
一旁的小丫头默了默,用余光朝剑上瞥了一眼,复又看向她,似是有些惶恐,轻声试探。
“我还有机会长大吗?”
烁玉一僵,看了看她瘦弱的模样,微微掀起的袖子下露出了昨日才划开的伤口,结了一层血痂,触目惊心却也鲜红欲滴,她不由得暗暗咽了咽口水,压下了险些直窜天灵的欲望。
自走火入魔后,她也曾养过数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如今世道混乱,妖邪四起,战乱不休,流离失所的孩子不计其数,能遇上个好心收留的,皆是感激涕零。
但之前那些孩子的血都不如这个好,认清自己的处境后,便不哭不闹,令她颇为省心。
不过近来这邪气是愈发难以压制了,鹿城的妖魔也多了起来,杀红了眼的时候,是人是妖都忘了,谁挡在她面前,谁就得死……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佩剑,剑锋藏于剑鞘,谁都不知道那上头染的,是谁的血……
她为城中百信斩妖除魔,一时失手也无可厚非吧……
是了,无可厚非。
她没有错,错的,是哪些心怀叵测的妖邪,她要是死了,谁还能庇护这城中百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总要有人牺牲,才能有人得救。
窗外风雪正盛,她眸中红光忽隐忽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丫头。
“阿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