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也有人这么对你吗?”若非感同身受,她觉着不至于这么大反应,“……朱雀上神?”
她顺势猜了句。
重黎默然良久,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更不近人情些,没什么耐心,把本尊的胳膊拽断过一回。”
“……”这场景是不是似曾相识。
“既然有这么多不满,为何还拜师?”每回提及朱雀,他这脸就耷拉了下来,不晓得气什么,烦什么,偏偏如此,还要把人放在心里。
“本尊那会儿没得选。”他道,“除了信她,依赖她,本尊根本不知还能去哪里,她牵着本尊的时候,本尊以为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磨难了……”
即便不爱笑,话也少,甚至连夸都不夸他一句,他那会儿就是没来由地喜爱她。
大概是命里犯贱。
从前没能说出口,今日对着没了记忆的她,倒是能发发牢骚。
“若有选择,你还会拜她为师吗?”她忽然想起了他心口那道狰狞可怖的疤痕,想起他在梦魇中的呻吟,被如此喜爱的人丢下,该是怎样的心情。
重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些怔忡。
良久,都未能作答。
云渺渺没有追问下去,他的沉默,其实也算一种答复了。
只可惜那个令他如此纠结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孩子被妖尸咬伤,在伤愈之前,难说究竟会如何,不能让他乱跑。”她想了想,还是同他解释了一句。
重黎皱眉:“你晓得他可能也化妖,还把他留在身边?”
“正因如此。”她望着屋中的灯火和坐在案边吃点心的孩子,叹了口气,“他若是没熬过去,我不会让他离开这间驿馆。”
“……你会杀了他?”
“是。”她并未犹豫。
重黎就纳闷了:“云渺渺你给本尊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今日这几句话,不由得让他想起当年自己在墙角听到的那些话,那些让他头一次对她感到畏惧和心寒的话。
这个孩子也一样吗?
若是化了妖,她便能亲手将其斩杀?
这与他当年有何不同呢?
她沉默了良久,久到再度燃起了他好不容易暂且压下的愤恨与不平,想要当头质问她是不是换了谁都能狠得下心时,她终于开口了。
“不知。”她望着天上月,若有所思地缓缓答复,“成了妖,便活不了,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来动手,我带他进城,不能将他的性命交到旁人手里,或许只要他还活一日,我便会护他一日吧。”
她从树梢跃下,回头望着他,他眼中略有一丝错愕。
“下来吧,你打算睡树上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中无惧无愧,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与他记忆中的愈发相似了。
他忽然觉得,好像又不懂她了。
无心无情,那便一直如此,他就当自己脑子不好使,真心活该被狗吃,继续留在这自讨没趣也行。
可方才有那么一瞬,他居然在她眼里看到了不忍。
活见鬼了。
成了凡人,所以也如凡人一般,染上了七情六欲吗?
他从树上下来,跟着她回到屋里。
那孩子还乖乖地坐在那,面前的点心已经吃完了,但好像还没吃饱,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看样子之前也饿了好几顿了,光吃这么点儿,的确难以果腹。
云渺渺想了想,转而看向身旁的人,其意不言而喻。
重黎嘴角一抽,果断道:“本尊不去!真当本尊是伙夫了?还得给这小子做饭?”
她默了默,倒也不勉强:“那我去。”
说着,便出了门。
重黎一怔,瞬息间脑子里闪过了她之前下厨后的种种惨况,顿时心头一咯噔。
“你在这等着!”对那少年撂下这么一句后,他快步追了出去。
驿馆的厨房就在后院,他追上的时候,她已经到门口了,挽起袖子有模有样地开始拣菜。
“你真要给那小子做饭?”他诧异地盯着她。
云渺渺不答,将他推开些,从他身后的竹筐里取了两根玉米。
重黎锲而不舍地跟着她四处打转,看着她动这些菜,只觉心慌气短:“哎哎哎!你可别祸害那条鱼!……那土豆得先洗了再削皮!……”
云渺渺懒得看他,也懒得回话,挑挑拣拣后,拿起了两条肋排,上了砧板,手起刀落,利索之余,总觉得带了不小的怒意,剁得实心儿的砧板咚咚地响,整间屋子似乎都跟着震动起来。
动静之大,知道的是在剁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穷凶恶极之徒在分尸。
重黎在一旁听得心头突突地跳,几经犹豫,道:“不然……”
还是他来吧,他很是忧心她会把这砧板劈成两半。
剁菜声戛然而止,她举着比脸还大的削骨刀,恻恻地看着他,刀锋寒光森然,映入一片沉寂的眼底,实在骇人。
他顿时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里:“……你继续。”
闻言,刀子再度重重地砸在砧板上,将那根肋排利落地劈成了两截。
她继续忙活,他扯了张凳子坐下,方才那一眼,他觉得已经自己看到了杀气,再多嘴,她怕是能把那把菜刀抡他脑门上。
玉米和排骨下锅的时候,他伸头瞧了一眼。
“水放少了。”
云渺渺看都没看他:“小孩子胃口没那么大。”
他顿时不悦了:“本尊的份儿呢?”
握着勺子的手猝然顿住,她鄙薄地斜了他一眼,显然没有把他算进去的意思。
“这是给那孩子炖的,你掺和什么?”
“见者有份,本尊没吃晚饭,饿了。”他端的是理不直气也壮。
云渺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转而又舀了一勺水,倒入锅中,盖上盖儿,去灶边添火。
重黎则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目光逐着她的身影,也不说话,似是觉得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围着灶台是件极有意思的事。
云渺渺被他盯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着不去理睬,顾自炖汤。
她在厨艺这方面的确笨拙,玉米和排骨都切得极丑,大大小小,歪歪扭扭,拿个盐罐子险些直接把半罐盐全翻进汤里。
得亏他眼明手快,施法将罐子接住,否则今日谁都别想喝汤了。
她看着那盐罐子被稳稳当当地搁回灶上,回头瞥了他一眼,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别开脸,没让她瞧见险些没憋住的笑。
她不由一阵懊恼,去拿锅盖又被溅出的几滴热水烫了手指,虽无大碍,疼起来却是跟针扎似的。
她咬咬牙,没作声,默默将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