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呆着吧,你现在出去,指不定被当成刺客乱箭射死,今晚只能睡在宏昭殿了。”楚司湛端的是气定神闲。
“可臣……臣睡哪啊?”云衡环顾四周,宏昭殿是天子寝宫,不设坐席,内殿就摆了一张床榻,便是要睡地板,也没有多余的被褥啊。
榻上的人从奏折中抬起头,给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龙床内侧,素来是皇后才能躺的。
云衡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这成何体统!”
楚司湛白了他一眼:“朕还没嫌弃你呢,你倒是嫌弃起朕了?”
“我……我哪有!”他急得连称谓都顾不上了。
“那就赶紧躺下,都什么时辰了。”楚司湛蜷起腿,给他腾了条路,“衣裳脱了再躺上来,酒气这么重……”
云衡哭笑不得,又实在不知该去哪里,深宫之中,入夜后是绝不能乱跑的。
望着里侧的柔软的被褥,外头半靠着俊美的国君,此情此景,说句不要脸的话,简直是活色生香。
犹豫再三,脱了衣裳,慢吞吞地爬了进去。
他一直低着头,也不曾瞧见旁边不苟言笑的国君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床极软,像是挨着云躺下,比起一路落脚的驿站中梆硬的床,不知好了多少,伤口好像也不觉得疼了。
他到底有些局促,紧挨着墙,面壁而卧。
似是觉得还不够,整个人都蜷了起来,缩在一个角上,倒是挺省地方。
就是怪好笑的。
楚司湛拍了他一记:“离这么远作甚?是床长钉子还是朕身上长钉子?被子可就这么一条,你扯这么远,夜里漏风冻着朕,回头太医问起……”
此话一出,果然有效,床角的“春卷”立马就自己滚了回来。
床头膏烛灼暖,外侧的人还在翻看奏折,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舒展开来,无言许久。
就在楚司湛以为旁边的人已经睡着的时候,忽然被问了句。
“陛下觉得几位大人的提议如何?”
“什么提议?”
“就是筵席上,进言您纳妃的事。”
“哦。”
“……所以您是同意的?”云衡从被子下探出了头。
楚司湛蹙眉:“没。”
“啊?”
他合上奏折,深吸了口气,重复一遍:“朕没同意。”
“为何?”云衡有些吃惊。
“听你这口气,觉得朕应当同意?”
“……臣就是觉得您也到了年纪,兴许也在考虑这种事儿。”话音未落,云衡就瞧见他面色不佳,又不晓得自己那句话触怒龙颜。
不过楚司湛的脾气一直不好琢磨,也就在他姐姐面前乖巧,索性少说话为上。
“朕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非得给谁个交代吗?”他将奏折丢到一旁,随手掐了灯,合衣躺下。
殿中顿时漆黑一片,阴鸷沉默。
黑暗中,云衡默默地叹了口气,于疲倦中睡去。
龙榻极舒服,他睡得也沉,楚司湛睡相老实,翌日晨间,一睁眼就瞧见胸口窝着颗毛茸茸的脑袋,半个人枕在他身上,莫说尊卑礼数,连点基本的客气都不知丢到那个角落去了,不由一阵好笑。
还三军前锋呢,睡着了跟一球似的。
他素来醒得早,虽说有些不厚道,但再过一会儿,徐公便会带着宫人进来给他更衣了,若是瞧见……
啧。
他默然起身,回身弹了云衡一记脑瓜崩。
“起来!”
云衡被弹得怪疼,睡眼惺忪地转醒,不知是不是睡得太舒坦了,望着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在犯迷糊,还以为他仍是当初玲珑树下的青稚少年,脱口而出。
“阿湛……?”
楚司湛一愣,旋即板正了脸:“徐公一会儿便过来了,你是打算让人看着你从龙床上下去吗?”
闻言,云衡登时被吓清醒了,连滚带爬地去穿衣。
“陛下,我!……”
楚司湛丢了块腰牌与他,头疼地扶额:“行了,还有一个时辰上朝,你去宫门那边转一圈,跟着去泰和殿罢。”
“哦……哦!”云衡接过腰牌慌里慌张地往外跑,跑了一半又跑回来,急急忙忙地套上鞋。
楚司湛气得好一阵心慌气短,抄起一把梳子抡过去:“头发!头发不梳你别上朝了!……”
真不嫌丢人!
云衡走后,他在案边小坐片刻,徐公准时带着宫人进来,伺候他洗漱更衣。
徐公虽是云霆送来的人,但平日做事细致,又懂得察言观色,进退得当,也没有私下将他的行踪告诉旁人,倒是个懂事的宫人,故而这么些年,楚司湛也就留着他了。
“陛下今日瞧着气色不错,昨晚睡得很好?”徐公笑道。
楚司湛刚巧瞧见榻边地上遗漏了一条穗子,赶忙将其踹到床底,回头轻哼了声:“与平日无差,许是昨夜喝了几杯酒,更易入眠罢了。”
闻言,徐公哎了声,上前替他穿戴衣冠。
就在这时,窗台上忽然落下一只翠羽雀,宫人瞧着奇怪,只道是宫中未曾养过这般鸟禽,不知从何而来。
楚司湛瞧了一眼,面色顿变,顾不上发冠未戴,径直走了过去。
那雀也不怕人,竟就这么停在那,似是在等着他过去似的。
楚司湛伸手将其捉起,看向鸟爪。
果然,有一支竹管。
这是昆仑山的灵鸟,竹管取下后,翠羽雀忽然挣扎了起来,他手一松,便振翅而去。
“陛下,怎么了?”徐公不安地走上前,瞧见了他手中的竹管,“这是……”
“昆仑来信。”楚司湛眉头紧锁,揭开木塞,取出管中字条。
端看几眼后,沉郁之色一消而散,取而代之的,是不慎狂喜。
徐公伺候了他八年,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这般欢欣之色。
“陛下,可是有什么喜事?”
换作平日,妄自揣测圣意多少会被责问几句,可今日,楚司湛却是顾不上别的了。
心头喜悦仿佛要炸开,捏着字条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徐公。”
他眼眶里盈满炽热的泪,抑不住地高兴。
“信中说,师父醒了。”
徐公一怔,想了想才记起,陛下早年的确在天虞山拜了个师父。
可那女子不是已经死在昆仑那一战中了吗?
哪里又来个师父?谁又醒了?
心中虽有疑惑难解,但眼下却不是细问的时候,他只管替他高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于是,一屋子的宫婢也跟着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连连贺喜。
楚司湛攥着字条,在屋中来回踱步,口中絮絮地念叨着要不要准备什么礼,该准备什么,可要去昆仑看看。
可他如今是一国之君,突然离开帝都又觉不行。
思来想去,又觉出一丝愁来。
在门边站定,望着天边行云,兀自叹息。
这件喜事,师兄还不知道呢。
他下次回来,都不知是几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