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的呵斥声,尖叫声充斥在耳边,周围嘈杂无比。但很快,馨悦再也听不到任何嘈杂声,黑暗和静谧将她吞噬。
静谧中,有孩童的声音响起。
“轩辕王会杀了你。”
“把你的心剜出来。”
“把你的手和脚全部砍断。”
“把你的肉一块块割下来。”
“杀了你…”
孩童的声音远去,防风邶的声音响起。
“你伤我妻,杀我儿,我必不轻饶你。”
“不轻饶你…”
“杀了你…”
她害怕得浑身颤抖,用手捂住耳朵,尖声的惊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看到小时候的她,在轩辕山做质子。她小心翼翼的去讨好那些公子小姐,他们高兴的时候会带她一起玩,不高兴的时候就告诉她,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因为轩辕王怕你爹爹造反。到时他就会杀了你,把你的心挖出来,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把你的手和脚全部砍断…
她每晚都担惊受怕,噩梦不断。
后来她发现轩辕王待她也并没有那么糟糕,甚至是友好的。他让夫子教她读书识字,抚琴作画,让嬷嬷给她添置新衣,细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可是,所有的好突然间就被收走。轩辕王睥睨着她,冰冷的说,“你爹爹起兵造反了,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的心剜出来,把你的尸身挂在旗杆上。”
这般对死亡的恐惧伴随着她的成长,刻在所有关于童年的回忆里。
当大家在新年的时候都在期待着礼物,许着美好的愿望时,她唯一的渴望不过是爹爹千万不要造反,轩辕王千万不要杀她。
时光流转,她凤冠霞披,重回神农山巅,她是轩辕的王后,是整个轩辕最尊贵的女人,那个让她畏惧的轩辕王再也威胁不到她的生命。曾经那些公子小姐见了她都要行跪拜礼,她皱一下眉都能让他们担惊害怕。她享受这种能轻易拿捏人生死的权势。
突然,防风邶出现了。
他骑着天马踏月而来,他双眸冰冷的睥睨着她……她再一次感到自己的生死被他人拿捏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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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醒来时,只觉胸口剧痛。
侍女激动的叫,“王后你终于醒了!”
王后…是啊,她是轩辕的王后。馨悦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凌乱又可怖,让她有些分不清真假虚实。
侍女跪在榻前,说道,“那刺客着实狠戾,箭矢都射穿了您的身体。幸好未中要害,却也害您昏睡了足足七日。”
玱玹大步进殿,走到馨悦榻前。
馨悦见到玱玹,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她想要起身,却一点使不上力。玱玹扶她坐起,她紧紧拉住玱玹的手,虚弱的说,“陛下,防风邶!是防风邶伤我。”
玱玹冷冷的审视着她,问道,“真的是你要杀小夭吗?”
“陛下…”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昏睡了7日才刚醒,可她的夫君,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毫无关心之意,寒意自心口蔓延开。
“你是王后,我不会轻易治你的罪。但我希望你不要对我隐瞒。”
馨悦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防风邶不会无缘无故射伤你,你还想欺瞒我到何时?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为何要杀小夭?” 玱玹冷漠的看着她,仿佛看一个陌生人。面对此刻苍白虚弱的她,眼里竟没有丝毫心疼或柔情。
泪水漫上馨悦的眼,她抬手擦了擦,说道,“我不能让她抢走我好不容易拥有的东西。”
“她抢你什么了?”
“在这神农山上,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天天见到陛下的女人,她敢直呼陛下的名讳,她能和陛下并肩而行。她拥有的,是我们所有人得不到的。”
“你疯了….就为了这?”玱玹震惊的看着她,将她紧握的手用力拂下。“就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你就要杀小夭?”
“无足轻重?陛下那她视若生命,现在只是这些,可有朝一日,她若想要当王后呢?”馨悦激动起来,她捂着胸口的伤,含泪问道。
“小夭…怎么会想要当王后?她已然嫁给了防风邶。”
馨悦冷笑起来,“嫁给防风邶?陛下不是一直在等着她被防风邶抛弃吗?等着有一天,她来紫金宫…只要她来,只要她开口,还有什么是陛下不愿意给的?”
“你魔怔了..….”玱玹站了起来,摇着头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是,我是生了心魔…自我们新婚那日就生了心魔!”馨悦失控地大喊道,仿佛想把那一夜的屈辱都悉数宣泄出来,“试问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夫君在欢爱时,喊的却是别的女人的名字?!….”
“闭嘴!”玱玹似是被人说中了心事,大声呵斥,他攥紧了拳头,因情绪激动而轻轻颤抖着。
过了片刻,他平静下来,神情也恢复了平日的平淡,环顾了一圈殿内的每一个跪趴在地上的侍女侍卫,语气冰冷的对潇潇说,“王后重伤未愈,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惊扰。宫内侍女,照顾不周。宫内守卫,守护失职。全部处死。”
她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生机,跌靠在榻上。殿外,是一声声凄惨的叫喊声和哭声。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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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顶。
沿着山径一直往上走,路两边开满了黄色白色的野花。
大概走小半个时辰,便能走到山顶。从山顶往外望去,可以看到隐在云霄中的紫金顶。
防风邶倚坐在横生的粗壮树枝上,闲适地喝着酒。小夭在树下练箭。
玱玹过来,看了一会儿,不屑的说道,“如今我已为王,你不需要再如此努力练习箭术,我可以,也有这能力保护你。”
小夭正搭箭弯弓,射出一箭。“保命的本事永远不嫌多。自己的路只能靠自己走,你不能护我一辈子。”
“馨悦已受到了教训,以后不会了。”玱玹轻叹一口气,见她额前的碎发混杂着汗水粘在一起,有些凌乱,忍不住伸手想要替她拢一拢。
小夭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转身走到树下,将弓箭收了起来。
玱玹走到树下,仰头看防风邶。
防风邶一袭绯色长袍,在郁郁葱葱的绿树间格外显眼。绯色虽热烈,他眉眼却是清冷,神情淡漠。玱玹突然又想到了很久以前在清水镇外的树林里见到的九命相柳。
他怔怔的看了许久,防风邶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友善的笑,眉眼舒展开,整张脸柔和而明媚。
“防风邶,你下来。我有话同你说。”玱玹说道。他揉揉眉头,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太累了,已经第二次产生这样莫名的错觉了。
防风邶一跃而下,轻轻落在地上。
“馨悦醒了,指认了那日刺杀她的刺客就是你。她伤你们在先,你也重伤了她,此事就此两两相抵,望你能放王后一条生路。再闹下去,都不好收场。”
两两相抵?如何相抵?
防风邶盯着他,却迟迟不说话。明明他什么也没做,玱玹却觉得他的眼眸下一刻就要闪现嗜血的猩红光芒,他的指尖就要变成锋利的利刃刺向他的身体。
小夭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撇了小夭一眼,仿佛在在问她,这就是玱玹给你的交代,你可满意?小夭咬着唇,低头不说话。
突然,邶笑了,不在意的说,“既然陛下都开口了,我岂有不答应的。”
玱玹点点头,又问小夭,“听爷爷说,你们过几日就要走了?你身体都养好了吗?明日我让鄞再来给你瞧瞧。”
“都好了都好了。你看我都能爬山射箭了,这些日子在山上呆闷了。”小夭回。
玱玹沉默片刻,又道,“再过十几日,正是大镜湖畔的垂丝海棠开得最艳的时候,到时方雷妃要在湖上设宴款待各世家。不如你们也一起去热闹热闹吧…这几日你若觉得闷,可以让防风邶先陪你去轵邑城逛逛。”
他似乎怕小夭拒绝,又对防风邶说,“届时涂山族长和夫人也会一同前来,你们兄妹也许久未见吧?正好趁此机会也能聚一聚。”
小夭不忍看玱玹如此小心翼翼又满是期待的眼神,回头看邶,“邶,会耽误你的事吗?”
“不耽误。垂丝海棠盛开时花瓣垂挂,随风飘摇,甚是怜人,若是错过这春色,略显可惜。那我们就等水宴结束再走也不迟。” 防风邶含笑看着小夭,拢了拢她的碎发,温柔的说道。
就这么简单?明明刚才他还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小夭看他笑得一脸无辜的样子,觉得自己还在揣摩他的心思,反而显得有些小心眼了。
他们两脉脉深情的对望,落在玱玹眼里,百般不是滋味。他时常会想,倘若当初,他把小夭看紧一点,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不会再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