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涂山府内,冬末春初的夜,乍暖还寒。
起初是一些窸窣的异响,后来,是明显的打斗声在院内响起。
防风意映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又把门关严实了,看起来并不想置身其中。
涂山璟心里冷哼一声,走出屋子。
雾气从他身边腾起,渐渐地在整个宅邸弥漫开。
防风邶一袭黑衣,走进白茫茫的浓雾,随着他的身影渐渐变幻,白衣白发很快便隐入白雾中。
一只白狐从他身旁纵跃而过。
相柳不为所动,只是于迷雾中警惕地竖耳聆听,随着雾气越来越浓,相柳的身后幻化出一条白色的九头蛇。
“这就是你丑陋的真身吗?九头妖!”涂山璟阴沉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相柳回身看了眼身后的幻象,知道这是涂山璟用迷幻之术窥他的真身,冷冷一笑。他干脆手结法印,水灵汇聚到他周身,凝结成一条通体雪白的九头海妖。
九头海妖死死盯着浓雾中的白狐,勘准时机便猛扑上去,好几次都差点咬住白狐的脖子,若不是借助弥漫着的雾气,白狐恐怕早已被九头蛇生吞活剥。
白雾里,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白狐,一只又一只,从相柳身边来回纵跃。
相柳默默闭上眼,仅凭耳朵去辨别真假,试图寻找到白狐的真身。
这时,其中一只白狐猛地扑向九头蛇,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住他的尾巴。
九头蛇的一只头缓缓地看向它,还未待白狐反应过来,已被那只头生生撕扯下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鲜血溅到相柳脸上,一股腥甜,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涂山璟闷哼一声,面色煞白,他一边对抗着体内仿若被撕裂般的痛苦,一边还要努力在迷雾中藏匿踪迹。
雾气淡了些许,白狐拖着仅剩的一尾东躲西藏。
九头蛇似被方才的腥甜唤醒了本能,赤红的眼里泛着嗜血的光芒,他玩味地看着这一切,并不急着一口将其吞噬,如同野兽在玩弄他的猎物,
“当年,龙骨狱内,小夭先应下我的十五年之约!”涂山璟说道。“是你蛊惑了小夭,横刀夺爱。”
“哦?那又怎样?”相柳淡淡的问。
“小夭心里有我。那日,她的话你肯定也听到了!”涂山璟又说。
“她被你们伤了元神,说了些自己都不知道的胡话,我不会与她计较的。”相柳满不在乎地说。
白狐气喘吁吁,仿佛再也跑不动。“她见过你的真面目吗?知道你嗜血成性吗?”
“我们做夫妻已近百年,她当然见过我所有的面目。”相柳不屑地看着他。
九头蛇咬住它的最后一尾,稍一用力,便撕扯下来。
白狐失了所有尾巴,灵力尽失,灵力所化的迷雾也一并散去。
相柳收回灵识,走到涂山璟面前。只见他满身血污地倒在地上,整张脸因痛苦而显得有些狰狞。
“你想为你的家族荣耀谋划,无可厚非,但你不该把小夭扯进来。我知道你前面设置迷障,窥我妖身,又拿话激我,只是想要拖延时间。”相柳难得有耐心,蹲下身子娓娓而谈,“你的那些暗卫确实厉害,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今晚,不会有人来救你了。跟你说这些,希望你死得瞑目。”
“你们动不了赤水丰隆,就把气都撒我身上吗?”涂山璟挣扎着站起身子,讥嘲地看着相柳。
相柳轻笑,“动不了?当今还有什么人是我们动不了的?涂山族长,今非昔比了。”
说罢,相柳一脚将他踢入身后的池子。
涂山璟刚扑腾着要游上来,脚下却被海草紧紧缠绕,将他拖入池底。
相柳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拨动,冷眼看着水草如藤蔓般将涂山璟的四肢身躯紧紧缠绕,让他挣脱不开。
涂山璟只觉耳鼻都灌满了水,胸腔剧烈的疼痛,好似要被炸开。
原来,这就是死亡。
他如今竟这般猖狂,肆无忌惮地杀死一个世家族长。
当他吐出最后一口气时,眼前一片漆黑。水草从涂山璟的身上褪去,他的尸身静静地浮在水面上。
相柳的白衣又变成了黑色的夜行衣,白发亦变回一头乌发。他用泡袖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又带上帽兜遮去容貌,走入漆黑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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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是五更天,东方也露了鱼肚白。
防风邶以为小夭此刻应是睡得正熟的时候,不曾想他一踏进屋子,小夭的声音便已响起。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他应道,边摘下帽兜边走到榻前。
轻薄的床幔后伸出一双白皙的手,小夭懒洋洋地撒娇,“抱。”
邶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说道,“衣服脏。”
小夭只觉心里一惊,跳下榻,猛一把掀开床幔看他,见到他神色平静,并未受伤,这才长吁一口气。
“你不问我昨晚去干什么了吗?”防风邶问。
他去干什么,小夭自然是心里有数的,他和玱玹前些日子在商议的时候,可没有避着她。
涂山璟定然想不到,一番筹谋,竟事与愿违,如今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其实连小夭自己都没想到,玱玹如今行事竟如此果断狠戾,与早些年截然不同。也好,这样就更像一个帝王了。
小夭上前一步抱住邶的腰,半开玩笑地说,“夫君帮我讨公道去了?” 她仰脸看着邶,似乎在等他像平日那样展露一个慵懒而不屑的笑容。
“你当初与他还有个十五年之约?”
小夭想,我现在说没有你也不会信啊。“是…有过这么个约定。”
“后来呢?”
“后来我回来了。”小夭说。
这话别人都听不懂,防风邶却淡淡“嗯”了一声。
小夭用手指戳戳他心口,“你一晚上没睡还嫌不够累?想跟我翻旧账是不是?”
沉默片刻,防风邶笑了笑,“累。劳烦夫人帮我更衣。”
小夭也对他笑,帮他褪下外衣,衣服上零零散散都是半干的血渍,可以想象定是一场恶斗。
她沾湿了帕子,正准备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渍。防风邶又幽幽地问,“所以,你当初先选的涂山璟?”
“是。”小夭在他身后默默翻了个白眼,说道,“谁让你当年见了我,总是对我非打即骂。”
“我……”
“你自己好好回想回想,是不是?你明明那么凶,可我偏偏还禁不住地喜欢你,连哄带骗的都要把蛊种给你,想着种了我的蛊,你这妖怪总逃不出我的掌心了吧。”
他反手将小夭拉到身前,眉眼间都是笑意。
小夭有些诧异,喜怒这般无常?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谁会真的去在意旁人说的那些陈年烂事。”邶懒洋洋地解释。“昨夜…一开始听了是有些不悦,回来见夫人等了我一夜没睡,就不生气了。”
小夭呵呵干笑,“我现在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昨天因为担心了你一晚上,迟迟没睡着?”
“担心我?”防风邶凑到小夭面前,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他的眼神灼热,在小夭脸上流转不定。轻薄的衣衫里,厚实的胸膛若隐若现,似有关不住的春色。
小夭将湿帕子糊他脸上,“美男计啊?好歹要是个玉面美男子,你这一脸血,跟个罗刹似的。”
邶就着帕子擦了擦脸,小夭不满意,又替他把眉梢,鬓角这些容易忽略的地方都仔细擦拭一番。
“现在可以了吗?”
“凑合吧。”小夭压着笑意,故作矜持地说。
“嗯….”邶蹙眉看着小夭,一本正经地说道,“夫人的衣衫也被我弄脏了,褪了吧。”
无赖啊。小夭无奈,“你方才不是说累了吗?”
“现在又不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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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两人睡得正香,“哐”地一声乍然响起,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
小夭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才合了眼,被这声巨响吵醒,惊坐起来,“谁啊….大清早的….”
“娘亲!”小娃飞奔到床榻旁。“都晌午了!你们怎么还不起床?”
阿晏….阿晏!
小夭瞬间清醒。“你怎么来了?”
阿晏跃上床榻,钻进小夭怀中,说道,“舅舅说,接阿晏来轵邑玩,娘亲和爹爹都在。”
防风邶阴沉了脸死死盯着阿晏。
阿晏丝毫不畏惧他,露出两颗尖锐的小牙,龇牙咧嘴的回瞪邶一眼。回头又收回獠牙,扑扇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小夭,“爹爹羞,那么大了还要娘亲抱着睡。”
“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