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大人,长郡主虽为权贵,却是个品行兼优的女君子,长郡主对在下有知遇之恩,恕在下不能从命。”
项子舒起身对着赵太尉拱手作揖,“在下还有事在身,恕在下不能久留。”
他项子舒从来都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他想要的,只是给母亲报仇,驱逐朝廷贪官,瓦解黑恶势力,为百姓谋福。
“哈哈哈!”
赵太尉爽朗一笑,对项子舒的明确拒绝没有生气,他道:“老夫生平最喜欢你这样的人,但是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早,老夫相信,总有一日,你会来找老夫的。”
离开了太尉府,项子舒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他不明白赵太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何赵太尉那么笃定他一定会再来。
想到赵太尉所提及的长郡主,项子舒也想到了南羲的身份。
南羲虽作为朝廷的权贵,但其人心善,品行端正,绝不是那些自私自利的勋贵可比的。
想到这里,项子舒决定去拜访南羲。
……
———长郡主府。
南羲今日正好在府中,闻项子舒来拜访,她倒是不诧异。
既然来了,就见见。
“项探花。”
落坐花厅,这是项子舒头一回和南羲面对面坐谈,虽然以前见过几次面,都没有如今这般压抑。
不知为何,他在南羲面前有些不好开口,想说的话也被堵在了喉咙。
“这杯茶,向项探花道喜。”南羲亲自给项子舒倒了一杯茶。
项子舒低首:“多谢长郡主。”
“项探花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我瞧着探花心事重重,若是有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南羲今儿本就不清闲,她忙着找李围和宜州有关的证据,又要小心着梁王,甚至连苏辞也联系不上了。
所以她没多少闲工夫在这儿浪费时间。
“在下今日听了几位进士的议论,心中颇有疑惑,长郡主张君主通今博古,不知可否为在下解惑?”
项子舒说的委婉,他想问的,总不好直接提出,他今日来也只是想试探试探南羲的态度。
“探花抬举了,我自幼读的书不多,若是能为探花解惑,倒是学以致用了。”南羲笑着说道。
见南羲答应了下来,项子舒面色严肃了几分,说道:“当今天下,虽是太平盛世,可百姓依旧过的苦日子,朝廷勋贵享受世袭,而百姓的苦却是代代相承。”
这话一出,南羲便知道项子舒要说什么了,这是每个有抱负学子的通病。
不过,她倒是有兴趣听下去。
项子舒说到这里微微叹气,似乎是感同身受,接着他继续说道:“有人认为,朝廷应当把勋贵的土地退给百姓,化为国有,百姓为国之根本,该大过世家贵族。”
“不知长郡主是何看法?”项子舒谨慎地打量着南羲眉眼,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不会冒犯到南羲。
但无论如何这些话他也是要说的。
南羲听后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项子舒问题的看法,她只是十分随和地说道:“勋贵把持的,不只有钱财土地,还有学识,正所谓纸比白银,书比黄金,而有学识之人,也被世家大族掌握。”
面对南羲提出的几个问题,项子舒十分赞同,这些的确都是现在的事实。
他道:“是啊,世家大族掌握了太多,应当把掌握的书籍大规模印刷,让天下百姓都能读书。”
南羲:“寻常百姓就算能买到书籍,可如何能明白其中意思?”
项子舒:“我愿为夫子,教导世人,而这天底下,会有千千万万个我。”
这还是南羲今儿听到的头一个笑话,她不是不赞同项子舒的说法,而是项子舒太单纯了。
皇家的威严,世家大族的利益,项子舒所说的,除非是神仙来了血洗天下,做到让人人畏惧,才能改变。
她说道:“你愿意教,他们未必愿意学,你做清县令,就算将来能教出学子,也入不了科举的门路。”
接着,南羲反问:“探花郎以为,你能有今日,可全凭自己?”
若不是她为项子舒开了路,便是连科举的门槛项子舒都进不去,又何来今日的项探花?
这世间有学识而失意者,一抓一大把,甚至有些沦为乞丐,更有因不得志而疯癫。
而项子舒,是他们最为理想的梦。
项子舒面色一顿,不知为何,一股屈辱感从心底迸发,他的学识不假,若是那些人秉公办事,他也不会要人帮助。
可偏偏他不得不承认,没有长郡主,便没有今日的项探花。
“正是因为勋贵大族把持着学识,才导致天下百姓愚昧无知!”项子舒语气有些激进,自我察觉后,起身拱手作揖:“在下失言,长郡主恕罪。”
“无妨的。”南羲微微一笑,“只是若天下百姓都如探花郎这般,谁还会做百姓?种粮食?”
南羲指尖撑下巴,看向项子舒,问:“我若是让探花郎现在洗去功名,去种粮食,探花郎可愿意?”
项子舒一时间被哽住,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似乎不能去反驳南羲,可又觉得南羲说的不对。
而他不明白的是,天下百姓愚昧,才是帝位者所需要的。
知道项子舒不服气,南羲又打了个比方,她道:“你说百姓苦,可女子亦是苦。”
“长郡主此话何意?”项子舒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要掉进南羲的陷阱。
南羲:“女子在同等地位下,事事都低男子一等,只有女子伺候丈夫的,少见丈夫伺候妻子的,同是抛头露面,女子被人诟病唾弃,探花郎可也觉得公平?”
这话项子舒倒是不赞同,他说道:“长郡主身为女子,已经比不少男子都过得体面,何来苦字一说?”
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贫苦读书人,吃穿用度,都比不上南羲的一根头发丝贵重。
南羲突然笑了,她反问项子舒,“这天底下,竟有千千万万个长郡主?”
莫非这项子舒只算上了男子?那他要的人人读书中,可有女子?
项子舒知道方才的话不妥当,遂为自己辩解道:“女子伺候丈夫,孝敬公婆,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男尊女卑,千古道理,不可废除。”
“既然你认定的男尊女卑不可废除,为何从古至今传下来的勋贵世家便要废除?探花郎啊探花郎,你在本郡主面前说这些,当真是不怕死啊。”
按照项子舒的说法,便是要除掉她为首的勋贵们,这是要除掉她,还提前来给她提个醒?
正所谓动人财路,如同要人性命,项子舒想的变法,陛下和朝臣便是第一个不同意的,自古君主掌握臣民,便是要其愚昧。
项子舒是南温严看中的人,从前她也看中项子舒的学识,还是好言相劝道:“你想人人都才高八斗,人人都富有,你可想过人心贪婪,最重比较,到时候人人也都想高人一等,当真是一场乱世,而你便是造成乱世的罪人。”
或许乱世后,是一个更为光明朝代,可百姓哪里能经得起乱世的摧残。
项子舒轻握拳头,他只觉得失望至极,人心虽有恶,可好人也占多数,只要止住了恶,又如何就能成就乱世?
他冷笑道:“在下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在下也忘了,长郡主也是勋贵。”
“项探花放肆了。”
南羲面色冷清,不疾不徐,既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在隐忍,反而有一种懒得理会的平静。
她道:“项探花以为进了金銮大殿,同陛下说上些话,便能在本郡主跟前硬气了,你今日所说,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死罪。”
“看在往日交情,本郡主不与你计较。”说罢,南羲将项子舒面前的茶杯拿起,倒掉其中的茶水。
这个人,已经不是她志同道合的友人,但大多数时候,这种愣头青,还是能为她所用。
“在下失言,长郡主知遇之恩,在下日后定当报答,只是朝政之事,道不同,不相为谋。”
项子舒知道南羲这是生气了,也怪他说话太过着急,他一直以为,南羲会是与他志同道合之人。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长郡主,在下还有一言,忠言逆耳,还望长郡主能听之其一二。”
南羲:“行露,送客。”
见南羲不愿意听,项子舒一急,还是开口道出:“长郡主,女子入朝,必将祸国殃民!”
“还请长郡主遵行历朝历代的祖训!早些嫁人,相夫教子,教导出一个出色的儿子,比得上长郡主的千万谋划!”
薄如纸的白玉杯在南羲手中碎裂,如此挑衅她,也当真是个有勇气的。
“来人,拖下去,打。”
“是。”下人们闻声,直接将项子舒架住,才不管是不是什么探花,敢惹长郡主生气,先打了再说。
“郡主,快让奴婢瞧瞧!”行露仔细查看着南羲的手,发现没有被瓷片划伤,这才松了口气。
被拖下去的项子舒没有求饶,他自认为自己说的不错,杖责只是长郡主破防后的愤怒罢了。
行露替南羲轻轻揉着手指,一边说道:“郡主,这样的人未免偏激,将来还不知道会在朝堂上如何对付您。”
私底下的使绊子,项子舒的为人是不会做的。
南羲笑笑:“不,朝廷需要他这样的人,他是一颗棋子,也会是百姓的福气。”
只是项子舒,终将会终其一生而不得。
不出一个时辰,项探花被人从长郡主抬出去的事儿在京城闹得人尽皆知,百姓众说纷纭,连南温严也有耳闻。
知道后的南温严倒是诧异。
他问太监刘德才:“阿羲打了他?”
“长郡主命人杖责了项探花,不知原因,只怕项探花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的。”刘德才如实回答。
“哈哈!”南温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心情大好。
这倒是让旁边的刘德才有些惶恐,不明白陛下为何发笑。
南温严:“朕要赏赐些东西,你替朕分别给阿羲和项子舒送去,该怎么说话,你自己掂量。”
“对了,项子舒这种有志文人,只怕是说了些让阿羲不高兴的话,你多替朕哄哄她。”
“是。”刘德才越发看不懂陛下了,他还以为陛下会对长郡主责问两句。
看见刘德才的表情,南温严轻笑,“你是好奇朕为何不罚,反嘉奖长郡主?”
“奴才不敢。”
“一个刚得了功名的探花,打了便打了,朕若是责问长郡主,世人会以为阿羲仗势欺人,朕安慰阿羲,世人便会猜测是不是这项探花冒犯了长郡主,只是挨了打,没要了性命,已经是长郡主大度。”
“陛下说的是。”刘德才附和道。
皇帝的赏赐很快就送到了两处,刘德才各自安慰一番,便不再多留。
南羲才送走了刘德才,便有太尉之女赵双儿求见。
“今天是怎么了?全是些稀罕客。”南羲揶揄道。
行露:“郡主要见吗?”毕竟这个赵双儿,自家郡主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见。”南羲也不烦这些人了,正好听听这赵双儿来说点什么。
见到赵双儿的时候,南羲不免感叹,这世上竟有这般明媚的姑娘,就像天上的太阳。
而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人,除了赵双儿,便只有南忆,她的阿忆如今还会像小太阳一般欢笑吗?
“臣女给长郡主请安,长郡主千岁。”赵双儿直直地跪在南羲面前,鹅黄的衣裙在一片宝石绿地毯处,像盛开的花朵。
南羲温笑:“赵姑娘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
“不,臣女……臣女今日是来请罪的。”赵双儿咬着唇,有些不敢面对南羲,她现在好害怕,可想到项子舒,她觉得她应该为子舒哥哥做些什么。
南羲蹙眉,心中已经有预感,她问:“我与姑娘初次见面,何来请罪一说。”
“是子……项公子,项探花,臣女知道项探花得罪了长郡主,但项探花是无心的,所以臣女特来请罪,只愿长郡主能心情愉悦。”
见南羲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赵双儿胆子也跟着大了一点,她道:“长郡主,臣女听说一个人心情愉悦,能容颜永驻,长郡主倾国容貌,比花还好看。”
赵双儿也知道自己说话笨嘴拙舌,她只能尽量把自己认为的好话都说出来,且南羲本就美貌,她倒是能实话实说了。
“你替项探花请罪?你是他什么人?”南羲问道。
赵双儿一愣,她虽然心悦子舒哥哥,可也不能毁坏了子舒哥哥的名声,便说道:“项探花一表人才,是个君子,臣女欣赏他,也……心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