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这时,一场来自北方的大风雪,袭击了整个中原大地,自塞北而至淮河一线,几乎整个天地都被风雪所笼罩,无论山川河流还是城池乡野,尽皆染作了一片纯白。
尤其是京畿一带,在腊八之后,雪片更是如鹅毛般纷纷而落,几乎把野外的一切都给淹没了,包括良田河流,以及沟通四面八方的官道。
但就是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之下,却还有一支庞大的车马队伍,正坚定而缓慢地,朝着北方开封一线步步而行。
这支有着上千甲士,五千民夫,数百牲畜和车辆的队伍,正是受命往前线运送粮草物资的大越运粮队伍了。
天气确实严酷,道路确实难行,但在更加严酷的军令之下,这些军将也好,百姓民夫也好,都只能是顶风冒雪,咬着牙,不断向前,只为在时限之内,将车上的粮食物资送到前线军中。
谁让朝廷这次居然不管不顾地定下了年前必破开封城的策略,而现在,数万大军正屯于那座前宋都城之下,不断发动着攻势呢?
“好大的风雪啊,你说,这次朕……我准许燕虎之请,决定速取开封的策略是不是有些过了?”
在整支队伍的中间位置,一个相貌堂堂,气度俨然的男子小心策马向前,问着身边一个精干的汉子道。
他正是当今大越的皇帝陛下孙宁,而在其身边,小心翼翼,时刻环顾四周以为万全的,则是其贴身的护卫统领,杨轩。
面对皇帝的突然发问,杨轩稍微愣了下,还是道:“陛……主子您和燕将军既然定下速取之策,一定有你们的考量,非我一个护卫所能置喙。只是陛下您确实有一事做得不妥,那就是非要在这时冒险来中原腹地……”
是啊,孙宁作为一国之君,此时不在后方金陵安坐指挥,却只带了区区两三百人便混杂在运粮队伍中,还顶着风雪跑来中原战地,确实太过不合常理了。
事实上,在孙宁做出这个决定时,别说朝中一干臣子几乎全部反对了,就是身边人,如萧倩魏绅,那都是极其劝阻的。
毕竟现在的他身份太高也太重要,可以说他一身系有天下都是半点不错的。如此万尊之躯,又怎么好再蹈险地,还是以这等几乎不怎么设防的方式呢?
但这一回,孙宁却是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北上的,哪怕所有人都反对。
而他的理由也很实在,哪有只让手下臣子在前线搏杀,自己身为君主却只会缩在后方的道理?
而且这次的开封之战更是干系重大,可以说将决定中原最终归属,他自然更希望亲身在场,鼓舞全军,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座城池了。
当然,最了解他的人,比如萧倩,其实还知道一个原因,那就是孙宁真个静极思动了。
四年来,孙宁除了之前在杭州小打小闹地打过一群扶桑海寇外,几乎就没再参与到任何战事中。他只能坐守后方,听着前线的一道道军报传来,然后在地图上想象那战斗是怎么进展的。
这不是他所希望经历的场面。
虽然身份早已不同,可孙宁依然是那个敢于冲杀在第一线,也乐于冲杀再第一线的人。只是留在后方,对孙宁来说,倒是一种煎熬了。
所以最终,萧倩妥协了。
而且要不是临走前突然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恐怕这次同行的还有她这个皇后呢。
孙宁也最终得以成行,但他却并没有依照臣子们所建言的那样,再率一支精锐北上,而是稍作化装,以一名军中普通将领的身份,混杂在这支运粮北上的队伍里,一路前往开封。
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孙宁也很是充分:“朕既为天子,就当以天下为己任。你等百官是我之子民,那些运粮去前线的百姓难道就不是了?
“朕自然也有和他们同甘共苦,一路同行的责任,至少也能了解民间疾苦,并为将来的运粮安排多做筹谋。而且,这样一来安全性上要比大张旗鼓率军北上高得多了,没有任何一方敌军会想到,朕以天子之身,竟会藏于运粮队伍之中。”
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更重要的还是身为皇帝的气场威压,所以最终,孙宁终于是把其他事务交托沈舟等重臣,自己则只带两三百精锐护卫,运粮北上。
当然,臣子们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忧的,比如眼前的杨轩,就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委婉劝谏。
而对此,孙宁也只是一笑:“虽有冒险,却是值得的。不提其他,光是这一路所见,那些兵将对民夫所为之种种……待我到了开封城下后,也得要整顿一二。不然,后勤终究存在问题。”
押粮的兵将对卖力气运粮的百姓们总是居高临下不说,而且动辄打骂呵斥,这一路所见,确实让孙宁感触良多,觉着有必要做出些改变了。
杨轩只能是唯唯称是,然后又扬首左右环视:“主子,这儿已快进入到京畿地界了。”
“没错,翻过前边的野鸡岭,再往东北几十里,就是……”孙宁看着前方茫茫雪原,却还是能从依稀的地标山峦中看出些东西来。
毕竟,他之前也曾在这一带活动过,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也已熟记在心。
可是,他这话还未曾说完呢,前方那并不太高的山岭之上,突然就有号角声起,随之而起的,还有一面面鲜艳的旗帜,以及数以千计的,突然自雪地白林之中冒出来的兵将。
而在看到这突然冒出的军队时,整支运粮队伍都为之震动,那些百姓民夫更是惊叫着,丢下担子车子和牲口,径直转身就跑。
就是那些护粮有责的将士们,也在这一瞬间因为胆怯而悚然后退,从而更给了这些敌人以从容整队的机会,再呐喊着,自高处一冲而下,直杀粮队。
当这一幕发生时,孙宁双眉则是陡然挑起,再无二话,即刻策马直朝前冲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