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夜半,金陵城内各处的烟火与骚乱却还在继续着。
虽然此时地官军已一改之前的茫无头绪,四处出击,但在这偌大的江南第一城中,在这个黑魆魆的深夜里,他们的平叛依然未见有多迅速。
一支支队伍只能是沿着各条大街小巷缓缓推进,把所有还在作乱为祸之徒当场捉拿或格杀。顺带手的,他们还会救助满街逃亡,或正遭受攻击的百姓,以及取水救火。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着,而金陵四方城门从上而下也都已灯火通明,守御的兵马更是将所有出路都封锁严实,不放任何一人靠近,不让哪怕一只鸟儿从金陵城离开。
鸡鸣寺中,静音塔上,此时真正陷入了叫人心悸的静音模式,明明这塔上数层还有着好几十名僧人,明明在不久前,他们还是一副谈笑自若,以为大势在握的胸有成竹。
结果现在的他们,却是一个个都面如土色,如丧考妣,连身体都在颤抖。
恐惧的情绪已经充斥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同时他们的脑海中,还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惊讶和疑惑。
怎么突然情况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明明刚刚一切还都在自家的计划之中,看着全城到处陷入骚乱,处处皆是火头。怎么就在短短片刻间,就只见一支支点了火把的队伍稳稳地从各个方向向内部压进,而那些本该一直烧到天亮的火头,也在一个个熄灭。
而更叫他们感到惶恐的是,只看那些打着火把的队伍的行进方向,那从金陵城四面八方涌动向前的队伍,赫然正是朝着自己所在的鸡鸣寺而来。
终于,济慈和尚再也忍耐不住,声音都有些嘶哑的急切道:“弘悲大师,这到底是出什么变故了?为何城中局势并没有按你们之前所设想般发展?”
鸡鸣寺住持弘悲脸色也很是难看,捻动佛珠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此时只能是勉强镇定道:“应是城中官军反应过来了……他们的战力要比我等之前判断的更强,一般的乱民怕是难以抵挡。
“不过大家都放心,我们这次的目标可不是占领整个金陵,以我们仓促而起的人手,也没法如此容易就夺下金陵城。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那边的皇帝,只要把他拿下,再多官兵到最后也只能为我所用!”
他的话貌似有些道理,不少僧人也稍稍镇定了些。
但济慈和尚却并没有被他这番言辞说服,依然满脸担忧地望着下方那一条条“火龙”:“那要是官军也杀向鸡鸣寺,对我们下手,把弘悲大师你和我等僧人尽数生擒呢?”
“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我鸡鸣寺上下早就做好了安排。”弘悲立刻作答,这一点他确实早防到了,“我寺中八百僧兵,个个都是精锐高手。除了派出四百去抓皇帝,派两百去夺军械库,还有两百,就守在寺中。
“另外,还有数百佛门信徒,也早受我寺之命协同守寺,并早已布下了重重安排。别的不敢说,守到天明,让城中官军知难而退却是轻而易举的。”
他目光沉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鸡鸣寺乃是江南佛门重地,任那官军胆子再大也不敢纵火乱攻,所以我们早就处于不败之地……”
他信心十足的话旋即就被阵阵的杀声打断,不知何时,寺庙左右两侧竟已几支队伍杀到,并迅速发动了攻击。
这两路人马都没有如其他兵马般打着火把前进,所以几乎是在无声无息间摸到寺院近前,连高处塔上的众人,也是等杀声徒起才猛然惊觉。
那下方守寺的一批信徒就更是被杀个措手不及了,一阵嗖嗖的箭雨射入后,惨叫声已自两边响成一片。
然后轰轰的撞击声也跟着从寺庙两侧的边门响起,那单薄的门户没扛住几下,就先后破裂,让一大队面露凶光的军将长驱而入,直朝跟前吓得连连后退的一众信徒杀来。
这些信徒平日里也曾舞枪弄棒,在市井间与人厮杀打斗,甚至有几个还曾杀过人。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更没有在如此夜间和一支配合默契的军队交过手。
在本就因为猝然遇袭而心惊胆战的情况下,他们的抵抗也就坚持了不到顿饭工夫,还未成形的防御就被迅速打破分裂。顿时间,寺院之中,逃亡者众多,到处都是撒腿狂奔,惊叫不休之人。
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塔上众僧眼中,这一下,他们是再也不敢继续呆在此处了。要是继续留在塔上,由得官军陆续杀到,他们所有人可就真成瓮中之鳖了。
当下里,没有人再与同样显出慌乱表情的弘悲打招呼,便果断转头就往楼梯跑,几十个僧人你争我抢的,拥挤之下,还倒了几人,叫声一片。
而此时的外间,一直守在塔下的两百僧兵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在为首的两名壮硕僧人的带领下,他们分作两队,其中五十人继续拱卫佛塔,其他一百五十人已组成队形,直扑前方隐隐杀来的官军,想要阻其道路。
可还没等双方真正接上头呢,对面却点起了一片火把来,伴随着一声喝令:“给我烧!”一根根火把已被他们用力抛向了两边的一座座佛堂亭阁。
这鸡鸣寺的所有建筑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本就最是惧火。现在又正是最干燥的冬季,几乎是在火把落处,小小的火光就迅速蔓延开来,借着火势,腾然而成一片火海。
众僧兵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些家伙他怎么敢的?
这可是有着几百年传承的鸡鸣寺的佛堂啊,那可是象征着佛门威严的建筑,里头还供奉着各种佛像啊,他们居然就敢肆无忌惮地直接纵火焚烧了?
正随在群僧之后匆匆下塔的弘悲也一眼看到了下方突然而起的大火,这让本就心神激荡的他脚下一软,人跟着砰一下撞在木梯扶手上,在一片惊呼声中,如滚地葫芦般,直朝下方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