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副局说话还是收着的,可是下面的这些个刑警说话就没这么客气了。因为专案组来到良城协助破获连环杀人案已经不是一次了,可哪一次都是无疾而终,这也导致良城当地的这些警察根本信不过所谓的专家了。
坐在后排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刑警,鬓角肉眼可见的都是白发,只见他脸上满是疲惫,神情萎靡的悠悠说道:
“专家也不是没有来过,来了一拨又一拨。可结果呢?燃起希望,又一次次的破灭。
现在破案的条件太差了,眼瞅着奔着三十年使劲了,这个案子的房子基本上都没有了,还怎么破呢?”
坐在海庆义身后的一名物鉴中心的技术人员,这时也满腹牢骚的说道:
“现在不光是现场没了,当年收集到的那些个检材,这些年这个用、那个用的,用一次少一次,也没做出什么结果来,检材也快消耗完了。”
老刑警和技术人员顶多就是发些牢骚,这里面抵触情绪最大的却是良城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宋绪,他甚至都没正眼看叶晨,只是斜睨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的说道:
“为啥嘛,为啥这些年这个案子又翻出来了吗?我们为这个案子付出的太多了!
为了这个案子,我们有的刑警突发心脏病,牺牲了;有的人积劳成疾,生病了得不到及时救治,瘫痪在床;有的被这个案子给逼疯了!
我们这些年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可结果呢?明明要好了的伤疤,为啥要把它揭开嘛?
从他最后一次作案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我说实话,我宁愿相信这个哈倯死了,他死了!”
叶晨看向宋绪的目光难掩失望,沉默了许久后,他才轻声说道:
“宋队,别的干警发发牢骚,我还能够理解,但是我没想到你心里也这么大的怨念,甚至干脆摆烂选择躺平。
你说我把已经好了的伤疤残忍的揭开,你确认这个伤疤已经好了?而不是伤疤下面脓疮蔓延,满是腐臭的烂肉?
良城案第一起小白鞋案的受害人,因为她的遇害,她弟弟白艺因为愧疚而抑郁,第二年吞服了安眠药自杀,他们一家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年头没过一次春节了!
我记得宋队你的师父是范守良吧?我师父是武英德老师,当年他们作为专案组的成员,一齐扑到这个案子上。
我不知道范老现在的状况如何,武老师即便是现在躺在病榻上,也依旧对这个案子念念不忘。
咱们都是当徒弟的,刑警是个讲传承的职业,我作为武老师的徒弟,是一定要帮师父洗刷这个耻辱的。
我不知道范师父听到你今天的言论,会作何反应?也许他的心里就只剩下失望了吧?
我不管良城案的这个犯罪嫌疑人是死是活,我都要把这个家伙给他挖出来,那么多的受害人尸骨未寒,他有什么权利善终?
我作为一名警察,虽然不至于给他撅坟鞭尸,但是也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给他牢牢钉在耻辱柱上,让他的妻儿、父母、家庭为这个畜牲的所作所为蒙羞!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散会!”
叶晨说完合上了自己面前厚厚的案卷材料,直接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没再去看良城的这些同仁。
宋绪的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叶晨的老师武英德对这个案子执着,自己的师父范守常又何尝不是如此?
范师父因为查这个案子,常年不着家,让他的妻儿满是怨言。就算到了退休的年龄,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忘记了很多的事情,把师娘师妹,甚至是自己这个徒弟都快忘了,可是却没忘记这个案子。
会议室的人三三两两的走的差不多了,就只剩下了宋绪一个人,他望着窗外的晚霞,轻叹了一声,自己已经有日子没去看望师父了,该找个时间去看看他了。
中午曹阳和苏畅等人把午饭从市局食堂里打了回来,至于叶晨则是一边翻阅着案卷,一边和武老的笔记做比对。
围在叶晨身旁的这些年轻人,都知道叶晨心情不大好,所以全都保持着沉默。
苏畅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时不时朝着叶晨的方向撇一眼。今天叶晨在会议上的发言说实话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因为大家已经好久没看到叶晨发这么大火了。
苏畅早就研究过良城案的案卷,作为一名女性,说实话她在看到现场那些血肉模糊的照片,心里面早就对那些个受害者共情,所以来到良城后,看到当地警方垂头丧气的模样,她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怒其不争。
不过作为一名技术人员,她人微言轻,那个场合她根本就没有发言的资格,所幸叶晨把她心里面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此时她心里也憋了一股劲儿,这一次一定要利用最新的指纹和dNA检测手段,协助专案组把这个心理变态,戕害女性的连环杀人魔给挖出来!
雷修平因为和良城物鉴中心的人沟通这边的大数据库情况,所以是最晚过来吃饭的。他推开门进屋,就察觉到屋内压抑的氛围,为了缓解气氛,笑着说道:
“吃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雷修平这边才刚坐下,叶晨就对他开口道:
“老雷,吃完饭陪我去见一个人吧。当年你作为省厅的技术专家,临时被抽调到了这个专案组,咱们去看看当初的老朋友。”
雷修平注意到了叶晨面前的笔记上摆着几张熟悉的照片,马上就意识到了叶晨说的人是谁,他轻叹了一声后开口道:
“一晃都十年过去了,老范今年算算年纪也快七十了,这些老朋友是见一面少一面啊。”
雷修平的话让叶晨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说起范守良,这是良城相当出色的一名刑警。
他一九七九年参加工作,从一个派出所民警,一路干到了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事侦查支队的支队长,曾经先后两次荣获个人三等功,一次个人一等功。
在民间有这么一句俗语,“三等功站着领,二等功躺着领,一等功家属领。”。范老不是武老那样的破案高手,他能站着领这个一等功,就已经足以说明他在刑侦的岗位有多出众了。
可即便是这么出众的一名警察,他内心最大的执念就是在活着的时候侦破良城案。我是刑警的世界里,老头只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病,最后坚持到凶手抓获,这才咽了气儿。
然而现实世界里范老的原型可没有他的这份幸运,他二零零九年就因为肺癌晚期去世了,弥留的时候他都没忘了这个案子,一再叮嘱自己的徒弟,等抓到真凶让他把结案书烧到自己的坟前。
得知叶晨要去看望范守良,刑侦三处副处长梁帆这时却有些犹豫,最终说道:
“秦总,范守良当下怕是提供不了什么关键的线索了,他得了老年痴呆。”
叶晨撇了一眼梁帆,淡然一笑,然后说道:
“虽然我迫切的希望破获这桩悬案,但是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功利。范老这位一线的老前辈,为了找到良城案真凶,足足努力了七千多个日日夜夜,就只是这份大毅力,我这个当晚辈的就该去向他致敬!”
……………………………………
宋绪来到养老院看望师父的时候,人都被惊到了,跟见了鬼一样。因为他看见身穿行政夹克的叶晨,正和师父一样,就这么直接坐在地上,指着水泥地上用粉笔勾勒出的良城市街区地图,讨论的热火朝天,上面标注着从一到九的九处犯罪地点。
宋绪之所以被惊到,是因为师父整个人都已经魔怔了,他现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良城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师娘和师姐每年都会来养老院看望师父几次,可是师父都已经认不出她们了,完全把她们当成了陌生人,哪怕自己这个徒弟,每次来的时候,要不是穿着警服,身着便衣的情况下,师父都不会搭理自己,主打的就是一个戒备、高冷。
别说宋绪被惊到了,养老院的这些个护理人员也全都被惊到了,因为这个老人孤僻得很,平日里对他们都不说一句话。
现在却能敞开心扉和这个中年男子聊的这么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感觉老爷子把这几年的话都一气说了出来。
宋绪就这么站在不远的花坛处,竖着耳朵在听叶晨和师父聊什么,他心里很担忧叶晨会背地里告他一状,那样的话今后师父就更不会搭理自己了。
然而出乎宋绪意料之外的是,叶晨和师父聊的居然是良城案的案情,从第一起小白鞋案,一直到最后一起,他都能事无巨细的把所有的情节还原出来。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两人在案情的分析上,叶晨在很多方面居然和师父是一个思路,他根据凶手白天的作案时间,推测这个人很可能不是良城本市人,是良城周边县市的。
要知道按照当时报警的保育院护士张某提供的两条线索,一条就是凶手是本地人,还有一条就是他留着长头发,叶晨和师父这可是直接把被害人的口供给推翻了。
可是宋绪心里的坚持在叶晨的分析下也松动了,因为他说的实在是有理有节,要知道距离良城最近的县市,他们的口音和良城本地人几乎没什么区别的。
范守良说的兴起,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拉着叶晨的手就要领他去自己住的地方详谈,可是却因为在地上坐的时间太长了,短时间大脑缺氧,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叶晨在一旁赶忙扶住了老范,这时候宋绪也冲过来搭了把手,他望向叶晨的目光带着一丝感激,不着痕迹的微微点头,然后两人一起搀扶着师父,去到了他在养老院的单间。
进到房间在床上坐下后,范守良从脖子上摸出了一把钥匙,然后用他瘦骨嶙峋的双手,颤颤巍巍的打开了床头柜上的锁,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档案袋。
周围的人要把这个档案袋接过来,可不管是雷修平,还是自己的徒弟宋绪,全都被范守良给推开了,他目光直直的看着叶晨,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
“武老的徒弟来了,武老的徒弟来了,良城案有盼头了,有盼头了。”
在场围观的众人,无不眼角湿润,尤其是宋绪,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眶,站的溜直,对着叶晨大声说道:
“秦总,你们的到来,让我看到了良城案的希望,我全力配合!”
宋绪此时话虽然不多,也没有各种煽情,但却是他的真心话。因为他看出了叶晨对良城案的用心,单只是对案情的了解程度,甚至在某些方面要比他这个亲临现场的人知道的还详细,有很多的细节甚至自己都忽略了。
从养老院回来,在市局的驻地,梁帆出于好奇对着叶晨问道:
“秦总,范老给你的那个档案袋里装的是什么啊?我看他护的跟宝贝似的,珍贵的不得了。”
不止梁帆一个人好奇,专案组的众人心里也都痒痒的,尤其是雷修平,他更是有些嫉妒,因为当年自己在专案组和老范也算是熟识,可他却把自己忘了个干净,却对叶晨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家伙青眼有加。
叶晨也没打算瞒着,直接把档案袋递了过去,坐在叶晨身边的曹阳将档案袋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摞有关良城案的案情分析,甚至凶手留下的足印和指纹都被范守良给拓印了下来。
只不过这摞资料上还有个细节,就是每张纸的背后,都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的粘合过。
叶晨熟悉原世界的剧情,知道原因,这是范老因为对案子走火入魔,哪怕是退休了,也要坚持出去走街串巷的找凶手,他妻子跟他急了,直接把这一摞资料给撕成了两半,两人因此闹得离了婚。
看着手里这份珍贵的案情分析,专案组所有人心里都有些酸涩,要知道一个人这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啊,范老无愧于他曾经的荣誉,如果不是这个案子,他的履历上不至于蒙上一层瑕疵。
第二天宋绪亲自带队,领着专案组的所有人,按照叶晨的要求,重走了一遍犯罪现场。
第一个小白鞋的犯罪现场,由于是城乡结合部的平房,时隔二十多年,城市搞开发,都已经拆的差不多了。
紧接着就是供电局宿舍的犯罪现场,在这里女工石某和八岁孩童苗苗惨遭毒手。
叶晨站在供电局宿舍楼楼下,打量了一眼破败的旧楼,然后向刘林要过了良城街区的地图,打开后,他指给宋绪看,然后说道:
“宋队,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这几起案子的案发现场都临近主干道,而且相距的都不远。所以我心里有个猜测,那就是凶手对良城的熟悉程度是有限的,他路不太熟,怕走丢。”
宋绪沉默了片刻,对着叶晨开口道:
“秦总,其实你昨天跟我师父讨论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有些动摇了。当年我师父就因为这个犯罪嫌疑人去到长途汽车站蹲守来着,可最终也和大海捞针似的,毫无结果。”
叶晨意味深长的笑了,他对着宋绪轻声道:
“那是因为你们走进了一个误区,谁说从周边县市来良城,非得坐公共汽车啊?
据我所知,离良城最近的是临市金城下面的关河县,也不过六十公里左右,坐长途汽车省时间,一个小时就能到。
他为了作案,大可以骑自行车或者是摩托车啊,虽然时间长了点,可也给咱们的排查带来了难度啊。
而且据我推测,这个嫌犯骑自行车的可能性居多,因为八十年代那会儿,摩托车是个稀罕物,不是谁都舍得买的。
而且我不知道你注意了没有,这九起案子都是发生在白天,上午八点半到十一点半,下午一点五十到五点半之间。
既然长途汽车站没线索,那就询问那些年跑这趟线的司机,尤其注意询问案发的特殊时间段,在这条国道骑行自行车的家伙,这么另类的人,一个司机没印象,不等于全都没印象。”
宋绪直接愣住了,坦白的说,叶晨提出的这个思路,不管是他还是师父都从来没想过。他心中虽然抱着一丝怀疑,不过还是第一时间去找客运站的领导进行了沟通。
很快,当年跑良城至关河县这条县的司机全都找到了,大部分都已经退了休。当这群老头听说是为了锁定良城案的犯罪嫌疑人,全都在那里仔细回忆。
在这群老人回忆的时候,叶晨还给他们提供了两条线索,长头发,穿着短高跟鞋。有了这两条做参照,很快就有人一拍桌子,大声道: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家伙八八、九四年的时候,我还没跑这条线呢,不过九八年的时候,我不止一次见过他,有时候是一大早,有时候是天快黑的时候,这家伙体力很好,自行车都快让他蹬冒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