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携的人远不止凌河凡看到的七百人。
其实还有三百多人远远缀在后方,之后一直隐在暗处。
她进入辽东后,遇到了四拨匪贼——她不信,这是凌河凡的全部人手。
踏入永宁地界以后,城外莽莽山林过于安静,城中百姓闭门不出,宛若一座死城。
种种古怪迹象,更让楚襄笃定,定然有其他匪贼埋伏于城里城外,等着与凌河凡里应外合。
所以,她任由凌河凡借着安顿的名义,将她的人支走——
那些人是她沿途“集邮”来的,流民和孤儿居多, 其中不乏工匠、木匠、走方医等“技术工种”。
真正的战斗核心力量其实正在后方暗处守株待兔。
匪贼刚出山林,就被他们拿下了。
“不是只有大人会里应外合,本宫也会。”
楚襄命人捏住凌河凡的下巴, 将那杯酒灌了进去。
“大人的见面礼,本宫受不起。大人还是自行消受吧。”
凌河凡死命挣扎,死亡的恐惧逼他从嗓子眼里吐出声来:“你若是杀了我,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天高皇帝远,大人的死讯怕是没那么容易传到盛京去——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本宫是不会让任何人对外泄露只言片语的。”
楚襄扔了酒杯,看着渐渐口吐白沫的凌河凡,轻轻一笑,“大人从前杀几任郡守的时候,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
解决了凌河凡,底下为虎作伥的跟班也一个没放过。
县衙从上到下基本死得七七八八。
能和凌河凡一起来迎接她的官员,要么与他狼狈为奸,要么唯他马首是瞻。
所以楚襄杀起在场的人来,毫不手软。
人死得差不多,县衙不能等着停摆。
楚襄目光一转,看向身边肤色偏黑的侍女明月。
“从前在嵩县做过主簿的那个,是不是叫刘彰?”
明月垂眸答道:“正是。”
“刘彰,原渔阳郡嵩县人,因为人耿直受同僚排挤,愤而辞官回乡,去年夏天被家乡豪族侵占田地,沦为流民后,辗转落草为寇。”
顿了顿,明月又添了一句:“是劫富济贫的那种寇——十月,殿下途径他所在的山头,通过合理的武力手段,将其及其兄弟收编。”
楚襄被自家的“人事小天才”侍女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
“行,那就让刘彰暂代县丞一职,再把队伍里上过几年学堂的都挑出来,给刘彰帮帮忙。”
事实上,读过书的基本没几个。
读书,是世家大族的特权。
平民百姓能读点书的,多半是祖上辉煌过,有点家学在的。
可像刘彰那样家道中落、为官不顺、田产还被侵占的究极倒霉鬼实在不多,就算有,也不会全让楚襄碰到。
她沿途剿匪招安、收拢流民与孤儿,其中的“文化人”少之又少。
偶尔扎营休整的时候,她试着开展过扫盲工作,可上课时间断断续续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
看来刘彰要多辛苦些了。
说话间,先前被支开的那拨人回来了。
打头的男人正是她的亲兵头子罗营,手里还提着染血的刀。
罗营放下刀,单膝跪下。
“殿下,如您所料,城南紧闭的民居内没有百姓,皆是凌河凡设下的伏兵,都已被拿下。”
楚襄暗自松了口气,又吩咐道:“把六队和七队调进县衙,暂时负责维持县里治安。”
她的五百私兵,被她编成了十队,每队五十人。
罗营领了命,去安排人。
负雪走上前来,关切道:“后院是干净的,殿下要去歇息会儿吗?”
“不急,这才开了个头,还有正事没做呢。”
她初来乍到,凌河凡便迫不及待地为她奉上一场鸿门宴。
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
是他过于轻视她,还是有人逼着他速战速战?
楚襄倾向于二者都有。
凌河凡背后的人大概率是把持辽东的豪强地主。
在畸形的田庄经济下,这些豪强地主掌握着绝对的财富与话语权。
如果说凌河凡是土皇帝,这些人大概能称一句太上皇。
凌河凡不欢迎她来,这些人更不欢迎。
她这个上来就坐享爵邑的公主,分明是个破坏他们既得利益的“入侵者”——不立即斩草除根,难道还要给她立足的时间吗?
巧得是,楚襄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早日拔掉这些毒瘤,那么辽东永远都不可能是她的辽东。
外界都说是新帝与太后将她放逐至辽东的,其实是她自己主动放弃琅琊郡的。
不仅仅为了削弱新帝与太后对她的忌惮;更因为她清楚,琅琊郡的大族、豪强是她挖不动的。
就算能挖,也要花费多年的时间,而在那之前,她估计早被分而食之了。
可贫弱的辽东就不同了——柿子捡软的捏。
当然,如果她连软柿子都捏不碎,那她还是别混了。
踏过满地尚未收拾完毕的尸体,楚襄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去打听清楚郡丞府所在,将那位抱恙在家的郡丞请来。”
…………
阮朔是半年前从泗水郡调来辽东的。
他一个南方人,举家迁到偏远严寒的辽东就已经够不习惯的了。
何况这里的地头蛇还抱成一团,处处排挤他。
他几次三番想辞官不干了。
后来,郡守暴毙身亡,他隐约猜到其中内情,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说起来,真是让人可惜,那位郡守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可惜过于激进。
经此一吓,阮朔更低调小心了,想着年后便辞官。
所以当凌河凡说不用他前去迎接公主殿下时,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知道凌河凡不安好心,知道公主殿下可能有危险,可他实在无能为力啊。
只能在家祈祷凌河凡顾忌着殿下的尊贵身份,不敢肆意妄为。
在家提心吊胆了一上午,午间,公主殿下的人突然来请他入县衙一叙。
阮朔有点傻眼,战战兢兢地跟着去了。
踏进县衙,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险些被熏晕过去。
被人搀扶着,带到县衙正堂的廊檐下。
他一抬头,就见一个少女姿态放松地坐在廊檐下的木制栏杆上。
一卷写满了字的绢布在她手中展开,她正凝神看着。
仍显稚嫩的五官透着严肃,像故作深沉的小大人。
阮朔不敢多看,低下头来正要行礼,就见这小大人的脚面溅了几滴鲜血。
半干未干。
他腿更软了,“下官阮朔见过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