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核查完人口后,楚襄才意识到永宁的人口比她想象得还要少。
作为治所,满打满算不到两千户,人口不足七千。
远远不能满足她所需要的人力资源,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方便整合人力,统一调控。
县里乡里的工匠、走方医都是她需要的。
为此,她的侍女明月和寻春最近几乎忙得不见人影,整日忙着搜罗、登记、聘用各类“人才”。
年纪最小的侍女南烛,也不轻松,各豪强家的财物库比县城丰盈多了,光是清点、统计就够她忙活了。
至于负雪,她正领着人在辽东周边建起入境卡点与暗哨哨点。
要想辽东打造成铁桶一块,必须要牢牢掌握住所有出入境人员的信息。
事实上,楚襄并不太担心,新帝与太后会派耳目入辽东,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新帝登基之后,前朝与后宫的势力拉扯与博弈才真正拉开帷幕。
那对母子忙着去做更重要的事情,而她这个被流放至偏远小州的黄毛丫头,根本不值得他们大费周章。
路上,她曾一度担心心胸狭窄的太后会派刺客穷追不舍。
结果证明她想多了。
她在宫里的时候,太后时时看到她,难免想到她过世的贵妃娘,所以迁怒她。
她出了宫,不在太后跟前“碍眼”,对方渐渐地也就将她抛之脑后。
她这只自请入辽东的“蝼蚁”,是不配被太后长久“牵挂”的。
但是,即便盛京的敌人轻视她,她却不能轻视周边的敌人。
她是杀了康正德及其一众附庸,以儆效尤,但城北那些大户仍然是隐患。
时日久了,将此刻的威慑忘了,再生出异心来,难免给她带来麻烦,只能从一开始就加强对他们的控制。
“殿下。”
本该在外忙活的明月这时突然敲门而入,带着一身的寒气。
衣裳在外头沁了寒霜,在书房里的火盆边一烤,立刻化成了水珠。
楚襄瞧了一眼,顺手摸出块绢布:“擦擦。”
明月小心地接过去,边擦边回禀道:“殿下,李姑姑那边来信了。”
李姑姑名叫李桓,原来是楚襄宫中的大姑姑。
后来年纪大了被放出宫去,在盛京开了家裁缝铺子。
从楚襄离开盛京那天起,李桓的裁缝铺便成了传递消息的“情报驻点”。
也是靠着这个情报点,楚襄才得以知道,过去这大半年里,新帝楚熠忙着排除异己、稳定朝堂、巩固皇权。
然而楚熠越是巩固,朝堂之中的不安躁动反而越明显。
——大燕开国之后的官场风气本是极好的,将帅计功升迁,官吏积劳累进,吏治赏罚分明,井然有序。
虽然从先帝开始,就逐渐走下坡路了,但像楚熠这样开局先搞三代忠信于大燕的霍家的,还是头一回。
牵一发而动全身,霍家军一散,那些老臣要么愤而上表为霍家诉冤,要么惶恐自危,请求告老还乡或者表忠自救。
楚熠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老臣自顾不暇,一边越级提拔新人,培养自己的心腹新贵,以取代旧的朝堂势力。
经过大半年的血洗,终于初步洗成了楚熠希望的模样。
李桓这次传来的书信里,着重提到太后的表兄苏立已经被提拔为了丞相,位居文官之首。
楚襄对此并不意外。
楚熠敢在登基之初便如此大刀阔斧,就是因为他身后有两个倚仗
外有虎威大将军掌握部分军权,内有内廷司长官薛复替他警卫宫廷,控制内卫。
现在又有表舅主持政务,安抚群臣。
他大概能高枕无忧了。
然而三千里外的盛京,此刻看似尘埃落定,实则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冬日午后,广阳殿中鸦雀无声。
正殿的卧房内,新帝楚熠正陷入沉睡,袅袅轻烟从床边的熏炉中飘出。
酣睡中的他敛去了暴戾,俊秀的面容引得候在殿外的侍女时不时地伸长了脖子,通过薄薄的布幔去偷瞄他。
“滚!”
年轻的帝王忽然发出一声暴喝,侍女骇然不已,惶恐地匍匐在地求饶。
但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惩罚。
只听得“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床边。
紧接着是帝王慌乱恐惧而模糊的声音:“不、不是朕……朕没有做,你们竟敢以下犯上……”
侍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皇帝陛下梦魇了。
糟了!
侍女的脸色逐渐惨白,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那些听过陛下梦中呓语的侍女太监都被杀了。
那她……她浑身发软,彻底瘫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张黑色长靴。
她呼吸一停,连微微抬头都不敢。
耳边传来陛下淡淡的吩咐:“宣薛复来见朕。”
薛复?薛大人?内廷司长官,陪伴陛下长大,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薛大人一贯温文尔雅,虽然是内廷司的人,却和外面的世家贵公子似的。
她能求薛大人替她说一句好话吗?
惊惶中,她一边连滚带爬地去寻薛大人,一边颠三倒四地想着为自己求一条活路。
可真见了长身玉立的薛复,她又胆怯地说不出话来。
听说薛大人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了,看起来却像是不足三十,眉眼如画,比女子还秀美。
总有传言说,薛复大人的美貌也是他一路平步青云的倚仗。
她不敢多看,传了话,便跪缩在一旁。
薛复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小侍女,含笑问道:“听见陛下梦中呓语了?”
她后背一僵,想了想回道:“奴婢未曾听清。”
这样的回答,薛复听过不止一次。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这个试图逃过一劫的卑微侍女,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冰冷如刀。
“带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