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十一月,永宁的秋收刚刚结束。
看着色泽明艳的甜菜,楚襄大手一挥,开始教百姓制糖。
然而甜滋滋的日子还没来,佟钱从外面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殿下,胶东郡遭了大灾,一部分流民北上到了广阳郡和右北平郡,引起了一些骚乱,导致两郡的出入查验严格起来,对我们的行商路线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流民一多,就怕有亡命之徒抢劫,来往的商队极容易成为目标。
在楚襄看来,生意受影响不是重点,重点是胶东郡遭灾。
康平三年,胶东郡明泽县“大风昼晦,逾旬始息;夏大旱;秋八月,复霖雨。民大饥,死者相望于道”。
——这是《明泽县志·灾祥》中所记载的。
楚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此后天灾人祸只会越来越多。
这个目前看似风平浪静的朝代即将拉开乱世的帷幕。
“殿下,小人以为咱们也应早做防范。”
佟钱拱手认真道:“若是广阳和右北平郡不收容流民,他们只能被迫继续北上。”
流民这个群体到哪里都是个不稳定因素。
何况每个地方的百姓多多少少都有些天然的排外性,不太能轻易地接纳流民。
佟钱看得出来他们这位公主殿下是个心慈之人,到时候若是随便放流民进城,那么接下来的局面会发展成什么样?
能控制得住吗?
佟钱是个利益至上的商人,他自觉辽东有今天不容易,于公于私都不想被外来的流民给搅坏了。
所以他明知身份卑微,不该置喙此事,还是硬着头皮向殿下说了自己的想法。
好在殿下没有怪罪于他,只是若有所思道:“此事本宫会好好权衡的,你不必操心了,近日商队若是再外出,记得多带些护卫。”
“是,小人明白!”
佟钱走后,楚襄立即写了封信交给负雪:“派个人,将此信送去陌山牧场,交到霍浔手上。”
以防万一,她需要从牧场调些军士回来,确保永宁和周边县城的安全。
但她此举不代表就是将可能到来的流民拒之门外。
流民的确危险,但也是新的劳动力,不是吗?
只要有新的落脚之地、新的收入来源,谁不愿意安生过日子呢?
他们被迫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难道就是为了惹是生非的吗?
不, 他们是为了寻一条活路。
这条活路,她能给。
…………
胶东郡隔几年就有天灾人祸,头几年,海盗作乱,许多人为避开战祸要不北上要不南下。
那个时候伏含章仗着家大业大 ,倒没怎么受影响。
只有同宗的一个弟兄,伏申迁去了辽东。
他知道比起避祸,伏申其实只是想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免受外人打扰。
若是他现在带着全族去投奔这个同宗的堂弟兄,会不会让对方为难?
儿子伏修远犹疑道:“爹,我们真的要去辽东投奔三堂叔?”
伏含章叹了一声气,河床都干涸了,地也裂开了,天又热,汗水落地上,都滋滋冒烟。
“走吧,不走活不了。”
伏修远看了看怀孕五个月的妻子,还想挣扎一下。
“咱们家有的庄子不是有两三成的粮食活了下来吗?加上去年的存粮,咱们撑一撑,等到朝廷的赈灾粮发下来,日子就好过了。”
“朝廷的赈灾粮哪回发下来过?”
伏含章瞪了瞪眼,“咱们要是留下来,就得交赋税、交军粮,那两三成的粮食够纳粮的?到时候咱们不交,不饿死也得让县衙打死。”
他们可不管遭没遭灾,既然你一大家子没逃,还有余粮吃,那该交的还是得交!
尤其是真正的穷苦百姓都逃完了,他们这些算大户的人家反而成了县衙集中征税的对象,说不定赋税比往年还高。
伏含章当机立断,让所有愿意跟着走的族人立即收拾粮食财帛上路。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灾之时,各路盗贼必然蜂起,稍后不知有多少盗贼入城劫掠。
可惜伏家走得再快,还是在广阳郡的边界,遇到了山匪。
山匪是特地守在这儿的,逃荒的流民里总有人还有些家底的。
再不济,抢几个漂亮姑娘也行。
伏家的青壮不少,也团结一心,但是面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他们还是得落下风。
在伏含章看来,族人都是信任他,才跟着他走的,决不能让他们枉死。
“听我的,把粮食和财帛都交出去。”
不待族人说什么,他转头给盗匪们跪了下去,“还求各位大哥放我家孩子们一条活路,若是各位大哥觉得不‘尽兴’,便把我这条老命拿去。”
“呸,你搁这儿装什么呢,你这条老命值几个钱,老子要的是姑娘和钱!”
一个盗匪吐了口唾沫,上来提刀就要砍,刀还没落下,被人一脚踹开了。
“滚一边去。”
盗匪头头踹了小弟一脚,而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伏含章。
“你还是头一个主动要人不要粮食的,行,我郝成天杀的人不少,也不一定非要多你一个,你们走吧。”
人是保住了,粮食和财帛都没了。
慌慌忙忙地跑出盗匪视线范围后,有些族人又怕又累,忍不住跪地痛哭了起来。
此去辽东,最起码还得走上一个月,吃什么呀!早晚得饿死!
“都哭什么?粮食没了,就沿路挖野菜挖树皮吃!别人怎么逃荒我们就怎么逃荒。别人能活我们就能活!”
“谁都不许哭,把力气都给我省下来!”
伏含章治家素来强势,颇有威严。
他一动怒,族人就不敢哭哭啼啼了。
主要族长说得对,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省些力气。
尚未走至穷途末路,怎能自暴自弃?
擦擦眼泪,伏家再度上路。